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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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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請再告訴我,你定義的『快樂結局』所該具備的條件有哪些?”水仙又問。

“一個美好、健全的男人,一個能帶你上山下海去體驗人生的男人,一個不必連生活的美滿與否都遭別人質疑的男人!我相信追隨這樣一個完整的男人,女人才有『快樂結局』可言。”

“但假如我堅持我的快樂結局全繫在你身上呢?”她微微挪動雙腳,臉蒼白的靠近他身側。

“別再試著嘲我或者愚我,黎小姐!”莊頤猛然怒吼,他一直壓抑的悲哀憤怒,這一刻終於在他眼中沸騰,發出熾烈的警告。

“這不是嘲或愚,而是肺腑之言。”水仙將手反絞在身後握拳,彷彿這樣就可以止住自己的顫抖並對抗他的怒氣。

“我一直相信那場車禍及接下來近十年的磨難歲月,並沒有侵蝕了你完整健全的心靈,我更相信只要你不妄自菲薄,從前你能是那樣一個氣宇軒昂、頂天立地的男人,今後一定也能。至於…”一陣類似梗的聲音止住了水仙一廂情願的士氣勵。莊頤正猛搖著頭,發出悲慘、毫無歡樂的大笑。

“別再自欺欺人了,小姐,我們都清楚氣宇軒昂、頂天立地這種詞句再也不可能適用於我了。”那蒼涼的笑聲令水仙頸背上的寒都幾乎豎了起來,她一眼就看見他那雙漂亮眼睛深處的絕望。她誠惶誠恐的安他:“你不該這麼自暴自棄,我愛你,我會幫你,不論要用掉多少時間,我都會幫你。你將再走路,一定!”

“你還不瞭解嗎?水仙!就算我能再走路…可能是拄著枴杖走路…那也不能讓我變回車禍以前的我。”莊頤的聲音像壞了的唱針般滯重。

“生命本就是個玩笑,而在你還有心情玩笑的時候,別費你的時間為我擔憂。何況我不配你,不配你如此待我。”她是不瞭解!為什麼莊頤會突然這麼急於把她推出他的生命之外?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莊先生!你以為讓我自由就足以凸顯你犧牲者的動機尊貴、姿態崇高?”

“我沒想過要凸顯什麼,只是覺得你應該可以獲得更好的。”他又恢復冷淡的掉頭低語。

第一滴眼淚由水仙的睫處眨落,她被他妾自菲薄、一意孤行的言語得無所適從,憤怒生。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值得比你更好的男人。”她咬牙切齒、疼痛難當的說:“我需要的是一個勇敢、有尊嚴、有情有愛的男人;一個無論順境逆境,無論以‮腿雙‬或雙膝都會傲岸的屹立在我身邊的男人;一個不會輕易受外界影響的男人。而你…莊頤…你既不高貴又不勇敢,完全是個不足取、只會逃避現實的懦夫,我開始相信…就算你的‮腿雙‬無恙,你的背脊還是不夠支撐你!”說到這裡,水仙哽咽了,她幾乎無法再說下去,因為一生可能失落的願望和行將破滅的夢想梗住了她的喉嚨。

他是她的丈夫、愛人,但卻只願意和她分享彼此的身體,而不肯向她託出他的心靈、期盼和夢想,他甚至隨便找個藉口就想把她驅趕出他的生活,叫她怎能不傷不痛?

然而她的嚴詞峻語似乎並沒有傷到莊頤,他不只對她的哭泣無動於衷,他更像個刀槍不侵的鋼人,又冷又硬的下結論:“是的,這就是我們共同一致的想法了,我是個懦夫,我的背脊沒有硬的足夠支撐自己,我不夠勇敢、不夠尊嚴,我不配你,是的,你會比你預期的更早收到離婚同意書。”把手握成拳抵在嘴上,遏止住即將隨心痛而來的嚎啕痛哭,是水仙僅能維持自尊的方法,但她的淚,卻像窗外那愈下愈大的雨勢在臉上奔騰。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究竟愛不愛我?”她終於又一次撇下自尊,屈膝蹲在他的輪椅邊,哽咽的捏著他略嫌冰冷的手問著。

而他沉默了良久才答道:“或許誠摯的愛是一種天賦,更或者僅是運氣,但遺憾的…我不只沒有天賦,還缺乏運氣。”他否定的答案像詩人的詩,但這一刻水仙是多麼深惡痛絕他冷淡的文雅啊!

“你不該這麼對我!”她低語,幾滴沾在睫上的淚水滴落他的膝蓋,在他淡的褲料上濡染出幾個深印子。

“我沒有做錯什麼!”她開始揚高聲音重複:“你不該這麼對我!”淚水又一次自她蒼白動的雙頰滾滾滑下。

莊頤想不理會,但他眼後的刺痛出賣了他。

“你在車前和小狽嬉耍的那一剎那就錯了,你害我失去‮腿雙‬十年,也讓你自己失去平靜十年。”他輕出她仍緊握著的他的手,雖然痛苦席捲著他,他仍盡力讓聲音保持平靜。

“我知道在『償還』這件事情上你已經盡了力,雖然我的腿仍舊不聽使喚,但至少我學會再如何真心的微笑,這全得歸功於你。至於『離婚』這件事,我這麼對你應當算是我的寬宏大量,往後你將不必再揹負有一個殘廢丈夫的包袱,更不必在類似我弟弟或韓雪碧的那種憐憫的眼光下困窘的度過一生。”莊頤的這段話,教水仙眼淚掉的更兇、更急。

“原來,你所介意的不只是莊琛和韓雪碧所說的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話?原來,經過這麼一段時的相處,你還是記恨我對你的‮腿雙‬所造成的無心傷害?”莊頤無語,那代表他同意她的推論。他不能走路,卻一心一意想推開她、逃避她。

水仙捂住嘴和口,覺心口一陣疼痛的翻攪,但她漠視它,只控制著不讓無望的啜泣聲逸出嘴巴,直到她較腦控制自己時,她的心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的臉上也湧現一抹怪異的決心。

“既然你那麼在意你的腿,那麼我就還你一‮腿雙‬!”說著,她突兀的推動他的輪椅,把他推出書房,推過迴廊,沒有任何防護的把他推入雨霧中,推向霧莊通往外界的路徑。

這過程不過短短五分鐘,但他們早被聲勢愈來愈滂沱的雨整個浸溼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莊頤揮去臉上的一把雨水,旋頭朝她低吼。在心情已像殉道者的狀況下又被淋成落湯雞,他低落的情緒一變而為高亢的憤怒。

水仙沒有答他。她只是淒然的搖頭,木然的推動輪椅,她的動作令她像個沒有焦點、漫無目的的夢遊者。

然後他們來到一個距霧莊最近的十字路口,周沿沒有任何住家或行人,卻車輛往來還算頻繁的十字路口,她沒有推他過十字路口,只把他留置在路邊,而後甩甩臉上的雨水…或者是淚水…神情平靜的低喃:“既然你那麼在意你是個殘廢,那麼我就陪你做個殘廢。”那之後,她不再看他的轉過腳跟,筆直走向那個並不算寬大的十字路口中央,就算她已渾身溼透…發溼漉漉的滴著水,絲洋裝不夠端莊的緊帖著像第二層肌膚…但她的步履依然優雅、莊重的一如慷慨就義的聖女貞德。

莊頤起先只是坐在麻木的淒慘中目送她的腳步走遠,但當她優雅的身影駐留在路口的正中央一動也不動時,他這才轉過腦筋的想通她究竟想做什麼。

這一刻,她最後對他說的那段話在他腦海嗡嗡迴漾,他終於懂她是想以殘害自己來證明她的真心,順便懲罰他的懦弱。

“水仙,回來!”他情急的喊,但水仙聽若罔聞,不為所動。

他開始火速的、狂亂的在溼滑的路面轉動輪椅,那速度或許足以參加殘障奧運,但他深知絕比不上任何隨時可能疾馳而來的車輛。

雨霧如透明簾幕般的煩人,一直遮阻著他的視線,而當他的輪椅終於與她近在咫尺時,他卻覺水仙如同此刻氤氳的雨霧般近在眼前卻難以掌握。

她像個頑佞的孩子和他在雨中的十字路口玩著捉藏遊戲,當他的輪椅推進一步就快揪住她時,她便機靈的往他身後或身側一縮,讓他抓不到她。

莊頤不知道自己該哭或該笑。這一刻他真正相信了她賦與他的一切情都是認真的,但他卻對眼前的情況束手無策。

或許他唯一能救水仙的方法只有站起來,他這樣告訴自己。雖然明知道這比天方夜譚還天方夜譚,但他不得不這樣安自己…人的潛力無窮,只要真心想做,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或耐心去與自已虛弱的‮腿雙‬角力,只得硬生生的以手心和臂力撐住自己,嘗試著將自己往上提昇。他讓部和大小腿一起使力,用力氣,期盼能增加自已的集中力。他一吋吋的讓自己直起,痛楚的覺延伸過永恆般長的數秒鐘,他終於撐著輪椅的扶手緩緩站直,‮腿雙‬在不習慣的壓力下顫抖,人也像立在危樓般的搖晃。

終於站立了,他又一次歡悅的相信人類的潛力無窮,但不久他的歡悅便為一陣悠長的汽車喇叭聲及遠遠一束照霧燈嚇跑光光,他想鬆放掉仰仗輪椅扶手的手,肌卻刺痛不已。他奮力站直,緩慢挪步,再兩膝併攏以防搖晃。

水仙終於望向他,木然的神情逐漸甦醒。

“老天,你做了什麼?”莊頤沒有回答她,一來時間緊迫,二來他太急於靠近她。就算他覺腿部的肌已經拉緊得像快繃斷,接下來的兩三秒鐘之內,他還是踉蹌的挪動了兩步,然後整個人撲跌向她。

他們同時重重的摔跌在因雨而有些泥濘的地面,車輪聲愈來愈重,莊頤上一秒消極的心想:這下兩人死定了,下一秒又漫的安自己:能和所愛的人做同命鴛鴦,倒也不失是一種幸運。

他眨掉眼前的雨水和淚水,把她擁得緊緊,誓言道:“我愛你,水仙,無論如何,我們將永遠同在!”是的,永遠!

但那並不是如莊頤認為的被設限在死亡之後!上帝垂憐,那輛長而重的“拖拉庫”就在他們前方約十呎的地方及時煞車了,而那不是因為正巧紅燈,也不是因為上帝出手阻止,而是因為淑姨冒著另一股生命危險,拿著支黃雨傘使勁的在濃重的雨霧中揮舞吶喊,才得以挽回他們兩條小命。

稍後,淑姨趕到他們身邊責備道:“你們的媽沒有教過你們馬路如虎口嗎?”後來她及時記起他們兩人都少小失怙,又急忙改口道:“快起來呀!我知道當眾親熱是現代年輕人的新嗜好!可是我這把老骨頭可沒辦法再揮舞著這支破雨傘為你們擋下一部車哦!”莊頤和水仙都笑了,但兩人是含淚的笑。

包稍後,場景由馬路中央換到馬路旁。

減少了,但深情卻在雨霧中漫溯。

莊頤又一次放開他的輪椅,搖晃的立在水仙對面,淑姨在一旁動的拭著雨和淚,而水仙淚盈盈的以眼睛緊盯住他。

他就要跨出他人生之中最嶄新的另一步,水仙覺得過去所有的負擔都被懸宕在這一刻他兩的空氣間…他的頑固、她的恐懼;他的自尊自卑和她的自覺自愛。他的心,歷經歲月艱難,雨霧黃昏;她的心,則註定永遠魂縈夢繫於這個男人。

“來!”她柔情的張開雙臂,低語:“不要畏懼跌倒,就算你跌倒千萬次,我依然愛你,依然『永遠』與你同在。”是的“愛”與“永遠”!

因為如此的勵,莊頤跨出了一步又一步,直到抓住她的手並以他因動而顫抖的臂膀緊擁住她。

雨仍舊不留情的下著,霧依然氤氳,水仙卻覺時間彷彿已停止運行。因為在這一剎那,她粉碎了她摯愛男人的鐵石外表而獲致了他的愛;也在這一剎那,她明白了她所信仰的上帝的旨意:她冰封了一個男人的心,因此她必須親自解凍那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