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封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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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經堂就坐落在一個亂巷裡,從這裡向北面可以望見開封城那高高的鐵塔。薄灰的晨光中,那鐵青的澤給人以一種很強力的壓迫。
天空不時有鴿哨的聲音劃過,故十爺望著站在院子裡的京展——只要能站著,這男人就絕對不願意坐下。他問道:“京爺這次南下,運河沿岸各碼頭的勢力,可已疏通盡了嗎?”京展回過頭微微一笑。
——北地糧貴,南方糧賤,開封城及皇都這麼一些年可以說全都是靠南方漕運來的糧養活著的。這是京展與故十爺籌謀已久的大事,他們要在這條運河上做大文章。更何況,這裡面還關聯著利潤那麼厚的私鹽易。
故十爺道:“京爺此舉一旦成功,斬經堂就大業已成,從此不用再撈似的收下面那些頭錢了。斬經堂的勢力也就終於可以脫出開封,慢慢洗清堂子口沾染的這個‘黑’字了。”京展沉默地沒有吭聲。
平裡他的眼光總是近而急迫,著人,帶著一種強力的干涉。但這一刻,他望向那鐵塔的塔尖時,目光中卻忽現蒼遠。
“黑”——為什麼故十爺總這麼在意這個“黑”字呢?
正說著,猛地一個人衝了進來,急急地道:“老大,今天金明街的老陳鴇真的瘋了,居然敢不我們的頭錢!”衝進來的人是跛腳區。
斬經堂在開封府底層的勢力極大。所有開賭局、糧棧以及立私爐、開窯子這些下九的事他們都有上一腳。
但他們卻是黑吃黑。這些生意,他們並不真正手,那些行當上,每一行也各有它那一行的香堂或大哥。斬經堂的生意才真的叫做“平地摳餅”、“鐵公雞身上拔”每到月尾,他們都直接伸手衝那些街坊、行當的香堂主拿錢,名之為“頭錢”只聽跛腳區怒衝衝地道:“老陳鴇真的瞎了眼。大哥你出門才三個月,他就當真以為你不回來了,還反了起來。不給他點兒厲害看看,他還真搞不清這開封城是誰的!”
“老陳鴇”名叫老陳保,是金明街一帶戶生涯的黑幫老大,盤踞一街,就是他在罩著那些窯子的平安。斬經堂的人瞧不起他,都叫他老陳鴇——雖然,他其實是個大男人。
京展平靜道:“那你怎麼做的?”
“一開始,我叫小順子去拿這個頭錢。沒想那傢伙失心瘋,居然把小順子給趕了回來。我就叫鋌子帶著城南三十多個在家的兄弟去了。今天,非要滅了他不可!要都這麼反起來,嘿嘿,還有誰來咱們頭錢。”京展想了下道:“他該沒這麼膽大。”接著他臉猛然一變:“不好,這裡有文章!”話沒說完,他已當先衝了出去。
上午的金明街說不出的邋遢與平靜。金明街是個煙花之地,每到夜晚才會被燈光脂粉塗上一點華豔,但那一場華豔在早上以前就已消散了。然後,直到下午申時以前,這條街都會顯得那麼的臃腫與累贅,像一個老身上的。
京展已見慣了這些景象,他就是從這些充斥汙泥的暗巷、滿是汗腥味的腳行、擁擠的運河碼頭、廉價的煙花巷裡混出來的。
看到這樣的地方,總會讓他覺得自己的髒,骨頭已黑得不能再黑的髒。
雖說,他現在已是號令斬經堂下千餘子弟的老大。
今早的金明街出奇的平靜,但遠遠的簍子裡忽傳來廝殺聲。
簍子裡在金明街的街尾,是住龜奴的地方,口小肚大。廝殺聲就被拘在那大肚子裡,悶悶地傳來,像鈍刀子剁,一下下切在骨頭上的悶響。
京展臉變了,身子一躥,已躥向了簍子裡。
簍子裡的口上卻已全是血,成小溪的血。京展的身影才衝進口子,就見到已有二十多個兄弟屍橫遍地。敵手的人數是如此的多,黑壓壓的,卻並不大出聲,只得自己的手下狂聲呼喝。
原來他們還並沒有真的放手搏殺。否則,以這樣以一當三之局,鋌子他們該早已被放倒了——那是為什麼?
京展眉一跳就想明白了,那是:為了引出自己!
局面雖亂,但京展還有他久歷江湖的沉靜——老陳保絕對沒有這麼大的能耐,他手下也沒這麼多人。那這些人是哪兒調來的?
那邊斬經堂的兄弟一見他現身,已有人大叫道:“展哥!”這一聲尾音極其淒厲,因為叫的人一開口、不虞之下已捱了一刀。
京展卻還沒有動,他在觀察四周的形勢。
——已有多少年了?開封府沒再發生過這樣慘惡的群毆了?
京展一挑眉:以前,在他斬經堂還沒有在開封正式開堂立字號之前,開封城裡是時時都有這樣的群毆場面的:攪賭局、爭腳行、奪地盤、搶老店…時時都會發生黑幫間的火併。那時的人,是成百成百地死去。
但自從他京展當家立字號,這些場面就都在開封銷聲匿跡了。京展有一句話開封城裡混黑道的幾乎人人盡知:“你吃人可以,但也要給別人留下點兒命。誰要想吃人不吐渣子,我就先要了他的命!”他是真的從底層殺出來的,讓他痛心的一向就是:大家都是在這個世界沒活路,被得幹上了娼優傭保、氓青皮這下九的行當,不得已不結黨以求生存,在江湖上被目為黑道,在朝廷裡被目為賤民,卻為什麼一定要相互殺個血遍地?
各行當都有各行當的門規,那是昭揚於衙門口外、不是那幾句王法就可以包羅的種種潛規則。京展悉它們,那其實也是像他這樣出身的子弟在這個社會上打拼、不得不依從、從血身子上出來的一些規則。
他就是這些規則的梳理者與守護者。現在,他就是開封府裡掌握這些潛規則的老大,手裡握的是一整部“不成文法”他漆黑的眼睛裡有憤怒的壓抑——都是這個城裡最底層的苦哈哈們,都是這世上最無力的人,沒有家產、沒有祖庭、沒有恆業。他無力解救掉這一切的苦難,但起碼,他可以給人以一個有規則的“生”開封城裡黑道巨擘的聲名,就是這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