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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警惕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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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官場為官也好,做人也好,有一點你必須把握住,你要及時調整好各種關係。關係就是利益,關係就是資源,關係是橋,是路,是階梯。有些人可以做你的臂膀,有些人是你關鍵時候要抱住的大腿,有些人是柺杖,有些人是推你上去或掀你下來的那只有力的手掌,更多的人則是你要踩在腳下的石頭。沒辦法,官場的無情從不允許你做別人的石頭,哪天你被別人踩在腳下,你的政治生命就徹底完蛋,而對官場中人來說,政治生命就是你的全部,是你一生登攀的一座山,是你所有的夢想之所在。

在桐江,常國安無疑是孟東燃抱了二十多年的一條壯的大腿,沒有常國安,就沒有孟東燃的今天,沒有常國安,孟東燃指不定現在還窩在那個叫雙河的鄉里。孟東燃對常國安,真的不只是謝,這麼多年的事實足以證明,他對常國安是忠心的,是虔誠的,常國安對此也深信不疑。

問題是,現在桐江的格局發生了變化,原來一言九鼎的常國安,已經退到政治舞臺的邊緣,稍不留神,就會徹底滾下山去。常國安所以頻頻發牢騷,無不與桐江政治權力的變更與轉移有關,沒有誰願意被冷落,更沒有誰願意被當成一種擺設。但官場的遊戲規則就是這樣,主角唱到一定時候,你就得做配角,然後閒角,然後你就無聲無息了。過去是各領風騷三五年,現在是各領風騷三五天。有些更短命,過門還沒唱完,臺已謝幕了。

趙乃鋅和潘嚮明相繼來到桐江後,孟東燃一度時期很被動。孟東燃跟趙乃鋅之前就有不錯的關係,那時候常國安跟趙乃鋅還沒矛盾,趙乃鋅到桐江,常國安客客氣氣拿他當客人,孟東燃更是盡著地主之宜。他跟趙乃鋅的友情,一半是在工作中建立的,另一半,是在酒場上建立的。記得最深刻的一次,是趙乃鋅帶著一個檢查團來桐江,重點檢查桐江建築工地的安全問題,期間發現巨龍公司沒按要求完善安全措施,責令停工。巨龍公司老闆趙世龍請常國安出面說情,常國安擺了一桌,一上來就展開兇猛攻勢,大有把趙乃鋅等人撂翻在酒場的架勢。那天趙乃鋅也是豁出去了,意識到如果不把常國安他們酒上的氣勢壓住,下一步工作就沒法開展。結果雙方就拼了起來,看似友好熱烈的場面,其實充斥著火藥味兒。孟東燃夾中間,一時不知怎麼照應。他十分清楚,常國安擺這一桌,並不是真心款待趙乃鋅,只是借酒菜給趙乃鋅教規矩,讓他懂得哪家工地能查哪家不能,到了桐江,查哪家不查哪家,不由趙乃鋅說了算,一切得按常國安眼辦。趙乃鋅呢,明知道常國安在拿酒將他軍,卻仍然喝得津津有味,還擊得也有聲有。兩人你來我往,就把一齣戲唱到了高。那天趙乃鋅狀態異常之好,非但沒倒,反而越喝越兇猛。常國安異常納悶,趙乃鋅難道吃了興奮劑?秘密其實在酒裡,孟東燃仗著做中間人這個方便,神不知鬼不覺,將趙乃鋅的酒掉了包,換成了跟常國安一樣的白開水。

其他人喝得人仰馬翻,獨獨他們三個,就跟進了一趟澡堂子一樣,臉上是染了紅,身體也溼撲撲的,可心裡,正得勁呢。

事後,趙乃鋅抓著孟東燃的手:“兄弟,啥話也不講了,要講的那天你都瞞著別人倒進了我胃裡,我趙乃鋅會慢慢品味。路還長著呢,容我後再一杯一杯還給你。”那次趙世龍捱了罰,違章作業加偷工減料以次充好,老帳新帳讓趙乃鋅合著算了一把,兩張罰單罰走三百多萬,停工半年,若不是趙世龍掉頭掉得快,主動跑省裡請人給趙乃鋅下話,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再怎麼著三百年前也是一家,一家人不照顧一家人,我這趙就白姓了。趙世龍的巨龍,怕在那次就被省建委卡嚓掉了。

孟東燃跟趙乃鋅的關係,卻因那次酒桌上的情而迅速升溫,趙乃鋅說到做到,從那以後,只要到桐江,必跟孟東燃打招呼,縱是再忙,也要出空找孟東燃喝場酒說說話,兩人就在一次接一次的酒中,把友情喝了出來,原本不太密的關係楞是喝得牢牢靠靠。等趙乃鋅到桐江擔任市長,一切就是水到渠成,孟東燃責無旁貸當起了趙乃鋅第一幕僚。

官場上的各種遊戲,說穿了都是一個賭。站隊是賭,跟領導是賭,拍誰的馬也是賭。孟東燃不喜歡把自己賭給某一個人,那太愚蠢。一是風險太大,一條道走黑,掉頭的餘地都沒,樹倒了猢猻就得散。把自己賭給某個人,你不做猢猻都不成。二是官場變數太多,今天你的後臺還在臺上威力十足,說一不二,指不定一覺醒來,臺上又換了別人。所以在任何時候,你都得留足後路。

孟東燃現在這樣做,事實上就是為自己修後路,桐江局勢複雜,常國安大勢已去,雖然心中不服,卻再也掀不起揚不起帆,頂多就是製造點麻煩,給趙乃鋅或是潘嚮明添添亂。只抓住趙乃鋅也不行,三個月前市委常委會險些通不過他的任命,就是例證。畢竟現在潘嚮明是一把手,桐江目前姓潘而不姓趙,不及時調整好跟潘嚮明的關係,他這個發改委主任只有現實而沒有未來。而發改委主任這一角,在他人生歷程中,只能算一級臺階,或者跳板。孟東燃的目標,遠不止次啊…官場中人,哪個不想往上爬,哪個不想爬得更高更久?理想也好事業也好,總有個評價的尺度。現實的官場哪還有別的評價標準,一切都以位子論,你坐得高,別人就情願稱臣,俯首帖耳任你指揮,你跌得低摔得殘,別人只能拿你當笑柄。你要是老在一個位子上晃悠,怕是最後你都沮喪得抬不起頭。

常國安那天在家裡大罵趙乃鋅,讓孟東燃在同情中意外多出一絲憐憫。事後他反覆咀嚼常國安那天在書房的表情,還有罵出的每一句話。研究一個大權旁落心理失衡的長者雖然殘酷,但這是孟東燃必須要做的功課。有三種類型的人孟東燃從不放過,當成教材一樣去研究。一是常國安胡丙英這樣失去舞臺或是即將失去舞臺的,他們是若干年後孟東燃的人生,孟東燃得提前預防這種權力失落症。另一是一帆風順步步高昇者,比如趙乃鋅比如梅英,他們的一招一式都值得孟東燃學習和借鑑。另一種是苦心經營卻終生不得志者,孟東燃得防止自己的腳穿進他們的鞋裡。

現在,常國安那天的暴躁樣子又閃現了出來。

“他想做什麼,一手遮天是不是?項目是他姓趙的一人跑來的,還是桐江是他趙某人的天下?”

“老領導別生氣,沒那回事,您多想了。”那天孟東燃連說帶勸,想把常國安的火壓住。

“我多想?好你個孟東燃,當王連舉了是不?不要以為姓趙的提拔了你,若不是我常國安,能有你的今天?”

“是是是,老領導說的是,我心裡有數。”

“有數就好,我最恨的就是心裡沒數的人。他姓趙的憑什麼?柳桐高速他休想一個人說了算,惹急了,我把他做的勾當全捅出來。還有你,天天形影不離,成什麼了,我看著都寒心!”那天孟東燃被罵得不知所措,謝紫真聽不慣,從外面走進來說:“哪裡生的氣往哪洩去,你衝東燃吼什麼?”常國安立刻轉向謝紫真:“我吼什麼了,我訓訓他不應該嗎?還有你,抖起點神來,我常國安還沒死,別整天哭喪個臉,讓人家看笑話。”

“我哭喪哪個臉了,你有完沒完,東燃好不容易來一趟,來了你就訓,看誰也不順眼,這個家以後不要來了。”謝紫真平時是很少這樣跟常國安說話的,那天不知怎麼了,居然就跟常國安吵了起來,氣得常國安差點把孟東燃送他的一件陶器砸掉。

後來孟東燃才知道,是蘇紅豔。常國安的火是蘇紅豔挑起來的,謝紫真的火也來自這個女人。

這女人不知跟常國安吹了什麼耳邊風,把老頭子積壓在心頭的怒氣全給發了出來。罵完趙乃鋅,常國安又罵楚健飛:“他姓楚的算什麼東西,桐江他撈的還少?廣場工程、富民路、大柳路,哪一次能少得了他。包了工程自己不幹,二道三道的販出去,這次柳桐公路,他休想。急了我去找柳老,市人大監督不了,省人大難道也監督不了?!”孟東燃一邊附和一邊勸:“甭動怒,老領導,身體要緊,把您氣病了,我可擔待不起。”

“你還有這個心?”常國安一句話,就又把孟東燃嘴堵住了。孟東燃只能繃緊表情,裝出一副馴順樣,任常國安邊邊落落的敲打。

敲打是假,常國安讓孟東燃記住巨龍公司是真!現在,孟東燃越發確信這點。

柳桐公路這齣戲,看來真要往熱鬧裡唱了。

柳桐公路表面上是由公路建設指揮部負責,孟東燃只在指揮部擔任一虛職,事實上,柳桐公路諸多事,都是由他說了算。這就是發改委跟別的部門的不同之處。

表面看,發改委跟公路局、城建委這樣的單位是平級,都是政府序列部門,可內質上,卻有很大的不同。發改委是綜合部門,綜合兩個字,學問大著呢。從中央到地方,發改委不但有擬定並組織實施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戰略、統籌協調經濟社會發展等宏觀職能,更有調控價格、運用各種經濟手段和槓桿干擾經濟的權力。價格權和槓桿權,是發改委掌控的兩項大權,對某些行業來說,簡直就是生殺大權。特別是調控,價過高,發改委要調控,菜價過高,發改委也要調控,房價炒得過高,發改委當然也要調控。至於調控到啥程度,那是另一說,但調控權卻在它手裡。另一項重大職責,就是深化投資體制改革、理順投資管理體制,特別是固定資產的投資和政府投資的重大項目,其職權更是大得驚人。發改委的職責中明確寫著這麼一條:承擔規劃重大項目和生產力佈局職責,提出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規模。安排預算內建設資金,研究確定和管理重大建設項目,協調解決重大項目建設中的問題,組織開展重大建設項目稽察;按照規定權限審批、核准、審核重大建設項目、利用外資項目、境外投資項目等,因此,只要跟項目有關,只要跟投資相關,發改委都有權說話。

這個說話權不同於一般說話權,發改委是說了就算。

柳桐公路成立項目領導小組和指揮部時,趙乃鋅一心想讓孟東燃擔當重任,市委市政府確定由趙乃鋅出任該項目總指揮後,趙乃鋅徵求孟東燃意見,想讓他擔任副總指揮。孟東燃認為不妥,趙乃鋅問為什麼,孟東燃直言道:“一個項目,您市長做總指揮,我做副總指揮,那些想象力豐富的人,可就有話說了。”

“這有什麼,一切從工作出發。”趙乃鋅似乎不信這個,還保持著一貫的認準就做的風格。孟東燃笑道:“有時候還是要信的,再說了,我們沒必要讓大家心裡不舒服,您是市長,統領一切,至於具體工作,我會盡心盡力的。”聽他這樣一說,趙乃鋅才不再堅持,細一想,他這番話還是頗有道理。已經領教過桐江厲害的趙乃鋅現在做事也比剛來時慎重多了。可是等討論整體指揮部組成人員時,矛盾又來了,各方力量都想往裡擠,都要在裡面佔一個角。這天趙乃鋅又把孟東燃叫去,徵求項目指揮部辦公室人選,孟東燃毫不猶豫就推薦了公路局長黃國民。

“讓他當啊?”趙乃鋅顯得猶豫,孟東燃知道他的擔憂在哪,在桐江,誰都把黃國民當潘嚮明的人,原因是黃國民當這個公路局長,是潘嚮明到桐江後打出的第一張牌,而且是在常委會上直接提出的,事先沒走組織部這個程序。孟東燃解釋道:“國民同志本來就是公路局長,他不幹這個說不過去,再說他對公路也確實悉,讓他幹,可以省不少事。”趙乃鋅猶豫一番還是點頭同意了,市委那邊其實早就出這層意思,之所以聽孟東燃意見,就是想讓孟東燃再號號脈。辦公室主任定下後,副主任又成了問題,誰跟黃國民搭檔配合呢,連著提了幾個人,都覺不太合適,不是這裡彆扭就是那裡不太舒服,最後孟東燃大膽地提出了李開望。

“讓開望去吧,他也該鍛鍊鍛鍊了。”趙乃鋅沉思良久,終於明白過孟東燃的用意,原來之前他曲裡拐彎提出那麼多人,都是為李開望做引子,讓李開望參與到柳桐公路中,才是孟東燃真正的意圖。趙乃鋅沒說什麼,點頭同意,不過對孟東燃用人上的縝密還有往木板裡釘釘子的能力,卻不得不佩服。孟東燃最終在柳桐項目領導小組中掛了一個小組成員的虛名,一開始他連這個虛名也不願掛,後來市委那邊提出讓江上源進來,趙乃鋅拿著名單說:“你要是不參加進來,我只能讓上源同志進了。”孟東燃這才覺氣味不對,婉轉中又帶著果決,道:“上源副主任是有這個熱情,積極蠻高,但今年發改委工作量大,金融危機不好對付啊,把這麼一員大將走,發改委的工作就要拖後腿。我看這個擔子就不給他加了,我挑吧。”趙乃鋅聽了這句,會心地笑了。一盤奧妙無窮的棋,就這樣被他們擺好了。

現在,孟東燃開始下棋了,這盤棋再要是不下,棋子就會被別人控制住,孟東燃不想要這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