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警惕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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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談並不怎麼費力,因為事先心裡有了底,孟東燃便沒提光華和孫國鋒的國風,而是直接把科興電子端到了桌面上。何碧欣顯然也不想繞什麼彎子,先是對科興電子談了幾點看法,肯定和贊同的多,懷疑不定的少,態度已然亮在那兒,接著又對兩家合作可能涉及到的諸多法律問題一一做了表述,孟東燃聽得並不認真,他只在乎何碧欣想把自己嫁給誰,至於怎麼嫁,要多少籌碼,那不是他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他這個發改委主任要管的。掌握大方向的人,是不應該把腳踩在細節問題上的。
孟東燃此行有很明確的目的,一是有表演的成分,就是想讓潘嚮明還有趙乃鋅知道,發改委對嘉良很重視,對領導付的工作更是認真積極。趙乃鋅這邊,嘉良是他就任市長後招商引資的一項重大戰果,孟東燃當然要護著這果實。下屬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是幫領導守好果實,領導種棵苗,你得讓他長成樹,領導劃個圈,你得讓這個圈豐滿起來。領導是點,你就得是圓,最好能形成一個球,這就是官場上的滾雪球,所謂把蛋糕做大,首先得把領導的蛋糕做大,很多政績就是這麼滾出來的。潘嚮明這邊,孟東燃則要不打折扣地落實好跟科興的合作,而且這事最終要跟趙乃鋅有一個合理而且舒服的解釋,千萬不能做成三明治啊,那樣,他就成雞尾酒了,會讓兩個領導合起來調兌…
沒辦法,官場更多時候像個舞臺,大家都在表演,有時候比的是演技,有時候比的則是舞臺效果,更多時候,比的是態度,你到底入不入戲。孟東燃要的,是三者最有效的結合。
另一個目的,是孟東燃對陳嘉良先生的承諾,陳先生離開桐江時,曾再三抓著他的手說:“我把嘉良留在這片土地上了,儘管它很快要嫁掉,但我希望我這個女兒能嫁得好一些,既不要成為你們政府的累贅更不要成為某些人眼裡一塊。秘書長,你我雖然往不多,但我知道你是一個能靠得住的人,拜託了,還有…還有碧欣小姐,也請秘書長多多關照,把她留在桐江,我不放心啊,可我又不能帶她去島上…”孟東燃眼前又晃出陳嘉良那張臉來。
一張歷經滄桑飽嘗人間痛苦的臉。
孟東燃搖搖頭,想把許多困擾他的想法驅走,集中神聽何碧欣彙報。何碧欣大約也看出他在分神,眼神裡再次滑過一次暗。孟東燃剛提起神,何碧欣就說出一番出乎意料的話:“以上是嘉良原來的想法,就目前情況看,我們對嘉良下一步的發展做了調整,我們想以嘉良全部資產還有擁有的技術,包括即將開發出的五個產品,跟別人聯姻,成立一家真正意義上的股份公司。這個合作方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成企業,前提必須是有強大的資金支持,而且將來新成立的企業由我嘉良控股。”
“…”孟東燃不知所云地望住何碧欣。
“主任沒明白是不,我的意思是,嘉良現在想法變了,不打算賤賣了。”何碧欣又補充一句。
這倒是個新話題,而且突然,孟東燃沉默著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響,緊跟著傳來熱鬧的聲音,原來是科興電子老總魯一週和管委會主任季棟樑一行到了。就聽季棟樑聲音很大地說:“來什麼貴客啊,看上去喜洋洋的。”等進了門,看見孟東燃,臉上表情稍一尷尬,擰巴了一下,馬上就舒展開道:“原來是孟大主任啊,我說這裡裡外外咋一片紅光呢。”孟東燃臉僵了一下,旋又轉暖:“是季主任啊,今天碰一起了。”季棟樑握住何碧欣伸上來的手:“大主任光臨也不跟我打個招呼,怎麼,怕我攪場子啊。”何碧欣抿嘴一笑:“你們都是婆婆,來哪位我都高興,快請坐。”季棟樑嗓門更高了:“婆婆怎麼了,沒待你這小媳婦吧?”李開望等人起來跟季棟樑打招呼,季棟樑愛見不愛見的一一握了下手,握到廖遠時,眉開眼笑地問:“不會又是來當臥底吧,你一來我就怕,幸虧嘉良現在停產了,不存在黑用工的問題。”這話說得誰都不自在,孟東燃臉陰了許多,很少菸的他,主動拿起一支菸,點了。
魯一週見狀,笑著打圓場:“這麼多領導大駕光臨,何老總好大面子,要是我科興天天能這樣,我就燒高香了。碧欣妹子,這麼坐著不好吧,你這裡冷冷清清,要不換個地方,氣氛搞熱鬧點?”何碧欣將目光投向孟東燃,意在徵求孟東燃意見,孟東燃對換不換地方沒興趣,倒是對剛才魯一週那一聲稱呼覺得新鮮。他望望魯一週,再望望何碧欣,見人家臉上沒寫著什麼,遂將心頭冒出的那股好奇壓滅,想著是不是該脫身,把下一臺戲留給季棟樑?
孟東燃還沒拿定主意,季棟樑開口了:“談什麼呢,這麼嚴肅,要不接著談,我也聽聽,不見外吧孟主任?”這話分明在挑釁,孟東燃覺得季棟樑大可不必,高新區不是誰家菜園子,何碧欣更不是誰身上一件小棉襖,工作就是工作,沒什麼藏著掖著的,於是笑著道:“接著談吧,正好聽聽管委會意見。”何碧欣示意助手、一個年紀比她小几歲氣質姿跟她不相上下的美女:“路潞,你來向各位領導補充吧。”路潞矜持一笑,攤開手頭材料,接著彙報。
孟東燃微閉上眼,季棟樑的到來,讓他再次想到那個名叫陳菲的記者,季棟樑到底要做什麼?這個舉止誇張不知掩飾的男人,會對自己構成什麼威脅?還有,季棟樑在潘嚮明那邊,到底有多大份量?
季棟樑才不在乎孟東燃怎麼想呢,他今天來,就是幫魯一週吆喝。季棟樑到高新區後,第一個發現的就是魯一週,這人啊,義氣,夠哥們。高新區對季棟樑而言,是一家新的菜園子,能種出什麼菜,收穫多少,季棟樑心裡實在沒底,但他必須先佔下幾塊菜地,沒有據地就打不了什麼勝仗。孫國鋒和謝華那兩塊肥地,顯然已被別人滿了腳,他再伸進腿就不合時宜,科興這邊,他理直氣壯想拿下來。
剛聽路潞說了新想法,季棟樑立馬錶態:“這想法好,強強聯合,重新打造一個新嘉良,不錯,大構思啊,怎麼樣孟大主任?”孟東燃只能睜開眼:“季主任說不錯,那當然不錯了,只要魯老闆和何總高興,我就搭這個橋。”
“看,看,看,孟大主任把我這個媒婆搶走了,也罷,孟大主任做媒,我來抬橋,你們二位唱戲,怎麼樣,這事就這麼定下了?”何碧欣和魯一週相視一眼,那一眼望得很有點味道,礙著人多,他們把目光裡很多東西掐滅了。魯一週道:“謝領導支持,謝兩位首長,今天我做東,提前慶賀一下。”說著掏出手機,要給酒店打電話。孟東燃手機這時恰好響了,是市長趙乃鋅叫他,要他立刻回市府,他在辦公室等他。
孟東燃正愁脫不開身,這個電話來得可謂及時,笑呵呵說:“實在抱歉啊,本來想狠狠吃你們一頓的,你看多不巧,股還沒坐熱,就又催著回去了,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我這是有嘴無福,連頓飯也蹭不了。”季棟樑臉上出一絲難看的表情,心裡酸酸地噎了一下。什麼時候,他在市長面前也有這份滋潤呢?
3趙乃鋅把孟東燃叫來,是為了柳桐公路的事。柳桐公路的工作已經全面展開,一週前發改委會同有關部門制定的工作計劃上已經報到市長趙乃鋅這裡,目前招標工作正在有條不紊進行。
糟糕的是,這兩天趙乃鋅被電話包圍,說情電話一個接著一個,有些甚至打得莫名其妙。當領導最大的享受就是接這種電話,電話越多,證明你越被尊重,一旦哪天沒這種電話了,你的政治使命也就完結。人是一種習慣動物,某種方式過久了,會上癮。前任常務副市長因換屆時沒掌握好分寸,多拉了幾張選票,結果被查出賄選,非但跟趙乃鋅的競爭不競而輸,結果連政協主席的位子也丟了。回家三天後,電話一直啞著不響,怎麼盼那鈴聲也不振動一下,就把腦溢血給盼了出來,砸電話的同時,差點把自己的命砸了進去。當官當久了,就跟毒久一樣,那癮是戒不掉的。當領導最大的苦衷也是接這種電話,一個項目幾十家來爭,你給誰,哪一塊也不是多餘的,割了都會傷自己。趙乃鋅一開始採取的策略是秘而不宣,所有電話他都接,也都熱情,一觸及到實質問題,馬上打呵呵:“項目剛剛下來,具體怎麼作,嚮明那邊還沒跟我碰頭,現在也不能答應你什麼,有消息咱們再聯繫好不?”一般情況,對方聽他把話這份上,說幾聲好也就掛了,不是潘嚮明還沒跟人家打招呼麼,這事先得找潘嚮明。也有不甘心的,心裡認定是他趙乃鋅說了算,不依不饒拜託下去。趙乃鋅就著說:“會的會的,你領導打了招呼,我怎麼敢不重視,只要我有發言權,一定。”對方像是真吃了定心丸,踏踏實實擱了電話。趙乃鋅這邊也鬆口氣,算是又用空頭支票賺得一份人情,至於將來花落誰手,他早有主意。官場就是這樣,虛虛實實,虛實結合,雲一層霧也一層,你才能玩得轉,沒必要把不該認真的認真,但絕不能把該認真的不認真。
趙乃鋅剛才接了一個必須認真的電話,打電話的是省裡分管通的羅副省長的秘書于海洋,沒明著告訴他什麼事,只說東方路橋公司董事長楚健飛下午到桐江,讓他務必接待一下。
這不廢話麼,楚健飛哪次來,他不是捨命陪君子?
趙乃鋅緊著讓孟東燃過來,就是商量怎麼陪楚健飛。楚健飛的東方路橋是在原省路橋公司改制過來的,之前楚健飛是省路橋公司副總經理,有消息說,省路橋公司改制過程中,羅副省長暗中使了不少力,以零資產將一家國有大二型企業出讓給了楚健飛。也有消息說,現在的東方路橋,是羅副省長和秘書于海洋控大股,楚健飛不過是拱在前面的那頭豬。還有消息說,東方路橋真正的控股人是楚健飛的妹妹楚虹霞,而楚健飛的表妹莫思思則是于海洋的紅塵知己。這些消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健飛這人胃口太大。趙乃鋅原來的設想中,柳桐公路對外宣稱由中鐵四局六公司總體承包,下面再分出若干標段,不同標段照顧給不同人。反正跟中鐵四局合作已久,彼此怎麼運作,大家都已心照不宣。就算是在潘嚮明那邊,這樣的方案也絕不會招來挑剔,照顧是一碼事,避嫌又是另一回事,潘嚮明不會不懂這個。再者,這麼大一項工程,中鐵四局一家也吃不下,最終還是要分包出去的。所有的關係都可在分包中平衡和照顧到,力爭做到你好我好大家皆好。利益均享,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真理,誰也不可能跳過原則唱獨幕劇。問題是楚健飛就愛思維超前,去年桐水三級公路,楚健飛就想凌駕於中鐵四局之上,想取而代之,當工程總承包方,後來雖說拿到三分之一將近六個億的工程,但離目的尚遠,楚健飛就在飯桌上給趙乃鋅甩臉子,再去省裡彙報工作,羅副省長臉也很難看,于海洋甚至當面挖苦他,說桐江現在修的路多了,趙大市長就不大在乎曾經走過的橋了。趙乃鋅哭笑不得,于海洋哪裡知道他的難處,為那三分之一六個億,他趙乃鋅動了多少腦子,最後就差把巨龍公司以前修的十公里市政路抬出來壓常國安了。
巨龍公司是常國安的心頭,三年前桐江搞市政工程,二環西路是重點工程,由巨龍公司承包,工程竣工沒三個月,就曝出質量問題,又堅持運行兩個月,那條路就大翻漿加上多處塌陷,不能運營了,後來被判定為豆腐渣工程。
“他來,怎麼打發啊?”趙乃鋅憂心忡忡,心裡詛咒著楚健飛這個瘟神。
孟東燃也暗了臉,這個楚健飛,真的不好打發。孟東燃所有陪過的省城客人中,惟楚健飛給他記憶深刻,有些東西像刀痕一樣深深刻在他心上,有些記憶到現在還玻璃片一樣划著他的心。他曾經無可奈何地跟李開望說過這樣一席話:“知道世上什麼差事最苦麼,不是裝孫子,也不是陪笑臉,是把你的自尊撕下來給人家擦股。”說完還不解恨,又道:“開望啊,我本是不想讓你踏上這條道的,這條道上沒有光彩,有的只是酸心和屈辱,可你既然心意已定,就咬著牙往下走吧。”李開望並不能理解這些苦衷,他的資歷還有見識,遠遠無法看清孟東燃的內心,他還在初級階段,桐江官場特別是高層那些雲遮霧罩空一槍實一槍的搏遊戲,他看得新鮮又離奇,但真讓他說點什麼,舌頭又短得不夠分寸。只能把這些當作教誨,存放在心裡,後慢慢咀嚼。
趙乃鋅犯難,孟東燃就不能犯難,領導一打噴嚏你就冒,一打哈欠你就瞌睡,症狀比領導還嚴重,那領導叫你來幹什麼?叫你來就是讓你難而上,堵槍眼炸碉堡在所不惜,還要顯得有成竹。孟東燃振作神,笑道:“來了就陪,楚總也不是三頭六臂,市長如果不方便,我約幾個人過去熱鬧熱鬧,讓人家舒服就是了。”趙乃鋅臉上的愁容淡了些,不過還是說:“舒服怕是難,盡力讓人家別提意見,這個於秘書,一軍就把我將住了。東燃,這事你辛苦一下,地點我已定好,到君悅去吧,環境好一點。約什麼人你掌握,這邊讓劉秘書長給你打個下手,別喝太多,自己的身體也是身體,哪天累趴下了,我可擔待不起。”一句話說的,孟東燃就有些動。想想這些年替趙乃鋅喝的酒,支應的場子,雖不能說把胃全獻了出去,至少一半,是豁給他的。都說下屬除老婆外都是上級的,孟東燃這裡還多一條,他要把自己這一百多斤同時獻給三個上級,別人挨一刀,他就得乘三,別人醉一次,他得醉三次。箇中滋味,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講得清的。
剛要說句面子上的話,趙乃鋅忽然又問:“最近怎麼不見你家小棠,是不是學院忙?”孟東燃一時語,趙乃鋅這句絕不是倉促問出的,難道他聽說了什麼,或者,自己跟葉小棠真出了什麼問題?
“怎麼,鬧彆扭了是不?”趙乃鋅笑眯眯的,看似關心又不僅僅是關心。
孟東燃緊忙搖頭,生怕搖得慢一點,就成了事實。啥事實都好,獨獨這事實,不得。身為官場中人,孟東燃太知道夫關係對仕途的重要了,多少人毀在這不該毀的爛問題上。你可以偷你可以養,但你絕不能讓你家那位不高興,更不能讓這不高興在不該的地方。老婆一鬧,對手高叫,領導搖頭,組織發笑,你的好子也就到頭了。正確的做法是外面要紅,裡面要硬,對手摸不著頭腦,組織說你正派可靠。
“是鬧點小矛盾,不讓我喝酒,一喝酒她就耍子。”孟東燃撒了一個體面而又格式化的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