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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換香餘恨人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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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溫實初看守惠儀貴妃梓宮,衛臨便深得玄凌寵信,一步步當上太醫院正,成為太醫院之首。衛臨醫術又高明,向來為皇帝所倚重,且又是我的心腹,皇帝也知道,因此更加信任。現在忽然棄之不用,未必是不信衛臨,只怕是對我起了什麼疑心了。

語涉三殿下,是關於予涵那孩子的。

我的心一絲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緊緊壓著。寒冷,透不過氣來。

這麼些年,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覺了,這種冰冷無所依靠的覺。我緩緩走到玄凌塌前,地下青銅九醨百合大鼎裡透出洋洋淡白煙縷,皇帝所用的龍延香珍貴而芬芳。我打開鼎蓋,慢慢注入一把龍延香進去,又注了一把,殿中的香氣愈濃,透過孔幾乎能滲進人的骨髓深處,整個人都想懶懶的舒展開來,不願動彈。

可是此時此刻,我不能放鬆,不能不動彈,只要一個疏忽,一個差池,我今的一切,他用命保護我換來的一切,都要灰飛煙滅了。不只是我死,多少人又要因為我而死。

不!我不能再冒險!這些年來的辛苦,幾番辛苦,我已經撐到了今天,再不能倒下去。

我迅速合上鼎蓋,步到窗前。沁涼的風隨著錯金丩龍雕花長窗的推開湧上我妝點得緻的面頰,湧進我被龍延香薰得有些暈眩的頭腦。風拂在臉上,亦吹起我散在髻後的長髮,點綴著淺紫新鮮蘭花的數尺青絲,飄飄飛舉在風中。我忽然覺得恍惚,彷彿自己還年輕,還在甘寺的那些歲月,青絲常常就是這樣散著的,散落如雲,無拘無束。

我心口盤思著端貴妃與德妃對我說的玄臨病情反覆的話,衛臨的叮囑也縈縈繞在耳邊:“這兩年宮中新人輩出,皇上留戀不已,又進了好些虎狼之藥,這身子早就是掏得差不多了。只是畢竟是九五至尊,自幼的底子在那裡,太醫院用藥又勤,也未必是沒得救了。只看娘娘是什麼打算?”天陰陰愈沉,似乎是釀著一場極大的雨。膝蓋上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好像一把小爸刀沙沙地貼著骨頭刮過來掛過去,無休無止。

我能有什麼打算?又能是什麼打算?

我只深垂蜷首,食指上留著寸許來長的瑩白指甲,以鳳仙花染得通紅滴,一點一點狠狠摳著那窗欞上那細長雕花的縫隙,只聽“咯”一身脆響,那水蔥似的長指甲生生折斷了,自己只渾然不覺。須臾,我冷冷把斷了的指甲拋出窗外。

那一年,死在我懷中的那個人。他的血,一口一口嘔在我的衣襟上。那麼鮮豔的血,洇在我雪白的襟上,我的心也因著他的血碎成輦粉,漫天漫地的四散開去,再回不成原形。

我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心口,腿上的舊傷疼得更厲害。每到這樣的天氣,我的腿傷就開始疼痛,似乎是在提醒我,我再也不能作驚鴻舞了。

也好,他死了,我還跳什麼驚鴻舞呢,再不用跳了。

我微微冷笑出來,笑意似雪白犀利的電光,慢慢延上眼角。

我緩緩,緩緩地鬆出一口氣。

我安靜坐到玄凌榻前,心裡盤算著怎樣才能把孫才人的事說的最好。大鼎獸口中散出的香料濛的輕煙,殿中光線被重重鮫綃帷幕照得稍稍亮堂些,錯金丩龍雕花長窗裡漏進的淡薄天光透過明黃挑雨過天青雲紋的帳幔淡淡落在玄凌睡中的臉上。他似乎睡得不安穩,眉心曲折地皺著,兩頰深深地陷了進去,蠟黃蠟黃地,似乾癟萎敗了的兩朵‮花菊‬。

我輕而無聲的笑了笑,自塌前的屜中取出一把小銀剪子慢慢修剪方才折斷的指甲,靜靜等著玄凌醒來。

過了許久,也不知是多久,天始終是陰沉沉的。玄凌側一側身,醒了過來。他眼睛微眯著,彷彿被強光照耀了雙眼,半天才認出是我。

他似乎是在笑,聲音也有了些力氣,輕輕叫我:“皇貴妃。”自我冊封皇貴妃以來,他已經很少叫我的名字“嬛嬛”了,哪怕是私下裡唯有兩人相對時,玄凌,他亦是叫我“皇貴妃”皇貴妃,這個貌似尊榮天下無匹的稱呼。

我只是如常一般,含了柔順的笑意,上前扶他起來靠在枕上,他點點頭,“你來了。來了多久?”

“臣妾來時,皇上剛剛入睡。”他淡淡的哦了一聲,咳了兩聲,又問,燕宜呢?

我替玄凌捲起袖子,親自服侍他浣了手,又取了綢巾拭乾了,才微笑道:“我看貞妹妹連陪伴皇上不免辛苦,臣妾先讓她回自己的宮裡歇息去了。

他哦了一聲道。燕宜回去了也好,朕瞧她背地裡傷心,只是不敢再朕面前眼淚,朕看了也難受,想尋思著要多喚幾個人來,遲著她服侍著殷勤,也不大好開口。

我微微一笑,皇上可是記掛幾位年輕的妹妹了?

他看著我服侍的妥帖看著我道:你是大周的皇貴妃,這些事何必你來做,打發奴才做就成了。

我笑道:皇上這會子可嫌棄臣妾手笨腳服侍不周了麼?我盈盈望著他:皇貴妃,位分在高也是服侍皇上的人。臣妾縱然局後宮之首,統領後宮,也是皇上給的尊榮。臣妾所有都是皇上所賜,所以臣妾一刻也不敢忘懷。唯有盡心盡力服侍皇上,才能報的萬一。

他的嘴角輕輕揚起,似想要笑,片刻沉道:一刻也不曾忘懷?

我定定看著他沉聲恭謹道:是他歪在枕頭上,那種似笑非笑的意味更濃了。他伸出手,示意我靠近,我心中有些驚訝,然而依舊面不改微微側身靠近與他,他的手有些枯槁,身上有濃烈的藥氣和病人特有的衰敗和腐朽的氣味,以及隱約的一股脂粉的濃香。

我心底暗暗冷笑出來,雖然連來都是貞一夫人在旁服侍,然後她素來不用這樣濃烈的脂粉,必然是哪個寵妃留下來的。我不動聲,暗暗屏住呼,排斥他身上那種讓人噁心的氣味。

他伸手慢慢附上我的髮髻,慢慢一點一點的撫摸著,我心裡翻江倒海。只要嘔吐出來,我極力忍耐著,他在我耳邊說:皇貴妃,你從前從不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