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紫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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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去看她。
多麼可笑的事情…只是憑著大頭周泰的描述,他就對那個沒有見過一次面的女人著起來。多麼可笑的事情——然而,即使可笑,卻是那樣惡劣環境裡,他活下去的力量。
風雪,風雪,還是風雪。樹林,樹林,還是樹林…
不知道走了幾,帶出來的乾糧已經快要吃完了,可沿路還是沒有見到一絲絲人煙。大頭周泰體力已經支持不住了,然而神還是很高亢,只是也沒有力氣再喋喋不休的誇自己的老婆了。
每天可以走路的時間只有三個時辰,很快天就黑了。找了個避風雪的山坳,他和周泰筋疲力盡的倒了下去,裹著破棉襖,瑟瑟發抖。他覺得自己的腳已經沒有知覺了,於是坐下來放開綁腿,用力自己的小腿——一邊摸著懷裡僅剩的三個硬的象鐵一樣的饃饃,計算著這樣下去,兩個人是無論如何不能走出這片林子了。他的眼神就沉鬱下去,冷冷的盯著旁邊同樣死狗一樣和衣躺下休息的大頭周泰。
周泰的手揣在懷裡,大約是一直握著那把命子一樣的紫竹扇,乾裂的咀翕動著,想來還在不停地默唸著,給自己打氣。
他的手探入了積雪底下,摸索著,摸索著…指頭終於觸到了一塊凍得冰冷的石頭。紅腫的手吃力的舉起石頭來,用盡了全力,對著那顆大頭砸了下去——悶悶的一聲響,鮮血和腦漿陡然如同桃花般在雪地上盛開,轉瞬被凍結成冰花。
他蹣跚走過去,俯下身從腦袋被砸的稀爛的周泰身上掏出剩下的乾糧,然後毫不客氣的將同伴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來,一重重的裹在自己身上。最後,他從死人已經凍僵的手裡,那把作為信物的紫竹扇硬生生扯了出來,揣入懷裡。
腦海裡,那個瓜子臉,柳葉眉的女子,用水靈靈的眼睛,對著他笑。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看看周泰的渾家,是不是如同他整提的那樣又漂亮又賢淑…”自知今已無法逃脫,也算是經歷過生死劫難的灰衣大漢不再震驚,反而冷定了下來,呵呵大笑著,回答“只是想看看你…王福娘。”福娘怔住了,手裡的摺扇輕輕啪的一聲落到桌上,人也沉沉坐回椅子裡,發楞。
“看…看我?”女人用手支著額頭,低著頭喃喃重複了一句,細細的眉目間不知掠過了什麼樣的神,猛然間從間嗤出一聲冷笑“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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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白皙豐潤,柳葉眉,桃花眼,一笑一個酒窩?
…
那個死鬼,是不是這樣說?”
“不錯。”看到福娘奇異的笑意,魏勝有些奇怪,卻只是應了一句。
細眉細眼的女子鬆開手,仰起頭,讓桌上昏暗的燭火投到自己有些扁平的臉上,側頭問來客,眉目冷冷:“那麼,你說呢?——這麼遠跑過來,是不是很失望?我丈夫他騙了你。”普普通通的臉,映著明滅不定的燭火有一種奇異的陰暗變化,女人的眼睛陷在陰影裡,閃出幽幽的光芒,不知為何,魏勝看在眼裡竟然心中莫名一驚——這個女人,不簡單…至少周泰那傢伙說對了一點,他的渾家不是個普通女人。
“他是你漢子,情人眼裡出西施,那也是有的——”不得已,魏勝不好直承自己的失望,只有這般說了一句。
“哈哈哈哈!”他一句話未落,忽然間,桌子對面爆發出了駭人的笑聲,驚得灰衣大漢頓住了後面的話,驚詫莫名的看著陡然間在燈下大笑起來的女人。
“情人眼裡…咳咳,情人眼裡出西施?”一直都是淡定從容的王福娘陡然笑得失控,劇烈的笑聲裡,咳嗽著,連連握著自己前襟的衣服,在燭下笑“什麼西施?麻油西施麼?
…
那死鬼、那死鬼到死,都念著那個賤人!”魏勝驀然怔住,定定看著女人在燈下顯得有些扭曲了的笑臉,有淚水從那細細的眉眼裡下。
“你說…周泰說的那個人…不是你?”有些不可思議的,他怔怔問。
王福娘陡地止住笑聲,轉頭看他,咬著牙,冷冷道:“不錯!是那個死鬼勾搭上的賤人——‘白皙豐潤,柳葉眉,桃花眼,一笑一個酒窩’——是不是?就是孫小憐那個賤人!在前街住著,開著個麻油店,老是穿大紅衣服,扭著身段走在街上勾男人的眼睛。”魏勝了一口氣,想起在簷下時看到那個走過的紅衣女子。髮髻上簪著玉蘭花,眼是桃花眼,眉是柳葉眉,身段玲瓏的,舉止活潑輕佻——就是她?
“是她?我方才見過了…”訥訥的,他說了一句。
福娘冷笑著,那眼睛斜覷他:“好呀,那你也不算冤枉跑了這一趟——到底也讓你給碰上正主兒了!怎麼樣,那個小娘是不是夠人的?”咬著牙說著,淚水卻忍不住從女人眼中一連串滴落,她的手用力抓著那把紫竹扇,低下頭,肩膀微微發抖:“那死鬼…那死鬼真的是鬼心竅了…麻油西施是什麼女人?狐狸!——而且她是誰家的寡婦?是那個死鬼的叔伯!那死鬼知不知道這亂人倫的事、如果一旦被族裡人發覺,就逃不過沉豬籠點天燈?——雙妃鎮上週氏宗族,對這等亂倫的事兒何曾手軟過…”魏勝聽得呆了,看著女人伏下身去,痛哭,斷斷續續的說著。
“真是豬油蒙了心啊!
…
我要勸,也知道是勸不進去的,為了不撕破臉,也只好當作不知道。可我、可我也不能看著那死鬼等著被人發覺、拉去浸豬籠吧?”福孃的手用力抓著紫竹扇,指節發白,魏勝聽得有輕輕“嚓”的斷裂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