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紫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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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天剛亮到了這雙妃鎮上,就找到了地兒過來敲門,卻不見有人答應,在簷下等了大半天,遇上鄰居走過,他陪著小心問了一下,才知道自從周泰犯了案充軍寧古塔後,留下渾家福娘靠賣花為生——想來是一早出去還未回來。
“阿嚏!”風一緊,吹到簷下來,灰衣漢子忍不住又是一個噴嚏,更為不耐的雙腳替著跺地,袖著手,看著石板巷的盡頭,眼睛裡急切的神情越來越盛。
福娘…王福娘。大漢心裡念著這個名字,困頓不堪的臉上也漸漸出一絲異樣,鷹隼一樣銳利的眼裡也透出一點熱力,急切盯著石板街的盡頭。
該是怎樣的女子?真的如同周泰那小子說得那樣天上無對地下無雙?
“哎哎…鐵塔李,你…你不知道…我女人可是個美人兒…。她是雙妃鎮人吶!那裡…那裡…出過兩個貴妃…”風雪裡,大頭周泰的頭上落滿了雪花,乍一看上去活像個大雪球,然而從他那凍得發紫的嘴裡,斷續著氣吐出的句子卻是極其誘惑——特別是誘惑著這些放寧古塔、已有數年沒見到女人的犯人“咳咳…我打賭,兩個貴妃娘娘加起來…咳咳,都沒有福娘美…她、她那個水靈…掐一下…嘿嘿。”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周大頭…周泰因為犯了窩贓罪被人告發,發配到寧古塔已有八年,算是老人了。八年來,每個剛過來的苦役都會聽他喋喋的說起家裡仙女般的女人,眼裡出豔慕的光。
“她的眼是桃花眼,眉和柳葉一樣…身段玲瓏的…嘿嘿,那小兒,一隻手就能圍的過來。說話聲音糯糯的,好聽,聽的人都要化了。”冰封雪塑的北國、啃著發黑的窩窩頭燒著嗆人的馬糞時,從周泰的描述裡,那些因為長年苦役而麻木僵死的眼睛重新閃亮起來,想象著那個煙雨空朦的江南,那個桃花含笑柳葉拂水的地方,緩緩走來的是如何美麗水靈的女人,圍著火堆的那一雙雙眼睛裡,都閃著渴慕而燃燒的光,在稻草堆裡反覆輾轉難以入眠。
周泰那個小子,人猥瑣家世也貧寒,小眼睛裡總是一副眯眯的樣子——怎麼就能娶到這麼一個老婆呢?從寧古塔往南走的這一路上,灰衣漢子就一直在不停地想這個問題,一直想到了雙妃鎮。
終於來到了江南,站在屋簷下,灰衣大漢依然有些做夢般不確定的恍惚。
他了一下鼻子,左顧右盼,見沒人過來,再次試著推了推門。木板門很是殘破了,一推就發出吱呀的聲音,門框上新年貼的對聯沾了雨水,軟軟塌了下來,下淡淡的紅水跡,染上推門人的手。
灰衣漢子不知為何震了一下,手下意識的縮進懷裡去,掂了掂揣著的一件東西。
那是一把舊摺扇,似乎有些年頭了,被人在手裡把玩的久、紫竹的扇骨上已經透出溫潤如玉的光澤。
“該來了吧…”看著天已經慢慢暗下來,灰衣大漢喃喃說了一聲。
雨還在無休無止的飄著,飛絮遊絲一般,粘粘的惹得人難受。大漢不停地跺著腳,彷彿這樣就可以把滿身的雨絲震落下去,眼神越發煩躁起來——因為煩躁,還透出一絲絲的兇狠,讓這個落拓的漢子看起來眼神有如鷹隼閃亮。
噠。噠。噠。
空空的青石板巷上,忽然傳來清晰的足音。灰衣大漢驀然回頭,看著街盡頭走過來的一個人——一個紅衣女子,提著一個漆編提盒,打著傘從街那一頭走過來。
灰衣漢子眼睛一閃不閃的盯著走過來的女子。漸漸地走近了,可以看到那個女子身量嬌小,髮髻上簪了一朵玉蘭花,瓜子臉,柳葉眉,眉目間有著雙妃鎮女子獨有的靈秀。灰衣漢子的心猛地一跳,忽然間有些喉嚨發乾——是這樣的…應該就是這樣的女子吧?
那個紅衣女子提著提盒,然而眼神活潑潑的四處亂溜,舉止有些輕佻。看到簷下灰衣漢子盯著她的眼神,紅衣女子臉上騰的紅了一下,轉開頭,卻忍不住還是溜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抬手掠掠髮絲。
不是福娘…這個該不是王福娘。
灰衣大漢猛然吐出一口氣,站在簷下,看著這個女子的一串柔媚的小動作,自己對自己搖了搖頭。
福娘該不是這樣子的。
“嘿呀,不是我吹牛,我家娘子可是端莊文雅、知書識禮的——難得吧?她們王家,本來還是雙妃鎮上的書香世家呢…雖說後來破落了,可我泰山大人,嗯,據說也還是個秀才。”那時候大頭周泰這樣吹噓著,胖胖的臉在馬糞的火堆旁發亮“當年我家娘子的陪嫁裡,金銀財寶沒有,嘿,就陪嫁了一把扇子過來——你說希奇不希奇?上面畫的人兒花兒倒是不錯,可破扇子能頂啥用…不過我也不嫌陪嫁輕了,嘿嘿,誰叫我碰上個仙女也似的老婆呢?皇帝老兒都不如我有福氣呀…”苦役們多半是市井貧寒之徒,本身識字的人就不多,更不用說娶個識文斷字的老婆。聽到周泰這樣的吹噓,人人心中更加不是滋味起來。
周泰那個小子,人猥瑣家世也貧寒,怎麼就能娶到這麼一個老婆呢?
想到這裡,灰衣大漢雙腳互跺著的速度加快了,不耐的聳聳肩,抖掉一些雨水,看著那個提盒的紅衣女子——果然不出他所料,經過門前時她飛了一眼給這個盯著自己看的漢子,腳步卻絲毫不停地過去了。
灰衣人那時已經不再看她,依舊自顧自轉過了頭,看著街的那一邊。
江南的煙雨空朦一片,彷彿一幅水墨畫卷慢慢展開,裡面,全部都是黑瓦白牆、桃紅柳綠。依稀有士女打傘走過,絹傘上繡著各種各樣緻娟秀的圖案。雖然如今宣和末年,北方因為金國的不斷侵擾已經大為動盪,但是這個長江以南的地方,還是一片的安寧景象。
灰衣人看著,眼裡陡然就是有些發熱——對,對,就是這樣的。他從臆裡吐出一口憋了幾個月的濁氣來——就是這樣的。這就是周泰描述給他聽、在他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江南水鄉。沒有冰天雪地,沒有白颶風,沒有馬糞的味道,也沒有無數擠在一起長年不洗澡的人的體臭。
他終於從寧古塔來到了這裡,也終於要看到周泰描述了千百次的女人。他的手袖在懷裡,然而眼裡卻有止不住的熱切和動。
“你找誰?”在灰衣人看著延綿的雨簾出神時,耳邊卻忽然傳來了女人溫婉的問話。
不過是一句話,卻讓鐵塔似的漢子霍然全身都是一抖。灰衣人有些顫慄的回過頭去,眼裡有驚喜的意味,一邊哆嗦著手從懷裡掏出那個作為信物的紫竹扇,一邊喃喃道:“我、我來找周泰的娘子福娘…”
“我就是呀…”挑著擔子的女子應了一句,然而看到他手裡的摺扇,女子擱下了擔子,一步跨上石階劈手便是奪了過來“你、你怎麼會有我家官人的東西!你——”話音未落,她拿在手裡展開只是一看,臉大變,抬頭問來客,聲音微微發顫:“你怎麼會有我家官人的東西?”灰衣漢子在王福娘抬頭的時候,終於看見了她的臉——在這之前,雖然只是聽周泰描述過,但王福孃的臉已經在他心裡出現過了千次萬次,雖然每一次都不相同,但都是美麗秀雅不可方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