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龍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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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戰中的宋軍見己方將領勇猛,士氣大振,吶喊著,向梁窕靠攏。周圍的元軍士卒紛紛走避,攻擊陣型被戳出一個窟窿。
“嗨!”梁窕揮砸碎一個西夏人的腦袋,然後兵器脫手,擲到對面衝過來的蒙古武士的面孔之上。腳尖斜挑,從地上挑起一把單刀,接在手中,平推,將一個漢軍士卒掃去半截。
兩杆斜刺遞過來的長槍刺向他背後出的空門,兩名穿著大宋號鎧的小兵捨棄對手,一齊撲上,長槍被擋出圈外。兩名士兵也被追上來的對手砍中後背,倒在海水裡。
梁窕回身,怒吼,將兩個使長槍的新附軍士兵先後砍翻,然後以左臂輕傷的代價換了一個探馬赤的命。戰靴橫掃,將另一個探馬赤軍的脖子踢歪成直角。
閃電裂空,電光照耀下,宋將梁窕宛如凶神下界,每一次出擊,必然奪去一個北元武士的生命。
如林刀槍中,宋軍士兵亡命博殺。
一個宋兵被刀砍中,倒下前的瞬間,他扔出手裡的鋼刀。盤旋的刀鋒被雨點打得冰冷,呼嘯著,從一名北元士兵的喉嚨處掃過。
血,噴向空中,和雨水一同落下來。宋兵哈哈大笑著倒地,死之前,還帶著輕蔑的笑容。
一名宋軍小校扔掉刀,把與自己捉對廝殺的元軍百夫長腿雙緊緊保住。元軍百夫長的刀如剁菜般,剁透他的鎧甲,剁碎他的脊骨。他卻死不送手。一名宋軍士卒看準機會,將長槍從側翼捅入百夫長小腹。
兩個低級軍官同時跌倒,永遠抱成了一團。
一個蒙古武士用包了鐵的皮靴,踩住了宋兵的腦袋,用力將他的頭向泥沙中踩。血夾著氣泡,煙一般散向水面。蒙古武士殘忍地笑著,用力,在用力。突然,他的笑聲僵在了臉上。
泥沙中的宋兵,抓出把刀來,砍斷了蒙古人的腳踝。
沒了腳踝的蒙古武士慘叫著,倒進水裡。宋軍士兵從海水中搖搖晃晃地爬起,然後,又搖搖晃晃地撲倒,壓在斷了腳的蒙古人身上,二人在海水中翻滾,廝打,廝打,翻滾,終於,一塊消失在血海深處。
一命換一命,島上的守軍勢單,很快被衝破防線,分隔開來。但這些沒讀過聖賢書,不識字,不會著書立說的士兵們,卻不像每每能發表長篇大論,慷慨昂一番的大人物般,見勢不妙就爭先恐後的投降。而是用生命堅守著最後的職責。
雨中響起銅盆的敲擊聲。
幾個身穿絲衣,胖胖的鄉紳從島上衝出來,菜刀,扁擔,鎬頭,鐵鎮尺,千奇百怪的武器拿在手中,衝進元軍大隊,絕決如撲火的飛蛾。
“啊—!”書生受傷後的喊聲,與他的身體一樣軟弱。但軟弱的身軀卻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中鎮尺拋了出去,砸碎了一個蒙古武士的鼻子。
“瘋子,一群瘋子!”張弘範立在一塊礁石上,看著一個個衣著光鮮的百姓,前仆後繼地衝到軍中送死,搖頭長嘆。
這些百姓都是家境富庶的一方士紳,放棄了偌大家業田產,跟在大宋行朝身後行走天涯,吃盡了苦頭,到了最後,居然還不肯放棄心中的執念。
這讓他很不理解,張家的家學,是依附強者,拋棄弱者。從他的祖父那代就是如此。明知道沒有希望守衛,還去守衛的事情,張家不會做,也做不到。
“要馬上解決守軍,否則拖延到天黑之後,進攻崖山的阻力更大!”副都元帥李恆附在張弘範的耳邊建議道。
“嗯!”張弘範點點手,示意自己身邊的一隊鐵甲武士加入戰團。
風雨中,刀槍碰撞聲更急。宋將梁窕渾身是血,帶著十幾個人,殺進張弘範的視線。
“兀那南蠻子,空有一身好武藝,卻不知道天命在元麼?”一杆櫻槍從雨中扎出來,攔住梁窕的去路。櫻槍後,一個身穿銀盔,銀鎖甲,腳踏描金戰靴的武將用漢語質問。
“去你***天命,老子知道,當人好於做狗。回去問問你爹,你是蒙古人還是漢人!當四等人的滋味是否好受!”梁窕喝罵道,鋼刀急劈,得銀甲武將接連後退。
銀甲武將被罵得面紅耳赤,大怒,穩住身形,槍槍取梁窕命。左右北元將士同聲吶喊,紛紛上前相助。
“哼!”梁窕鼻子裡發出聲冷哼,以寡敵眾,毫不退縮。以他為中心,漸漸殺出一個圈來,圈裡圈外,全是北元將士。不一會兒,他身上被創四處,同時也要了三個北軍士兵的命。
“珪兒還是經驗不足啊!”戰團外,一塊礁石上,張宏正笑著對身邊人說道。隨即,彎弓,出了一支冷箭。
人群中的梁窕突然晃了晃,跪倒在海水裡。血順著他的右目出,淌了滿臉。一支穿越風雨飛來的利箭,在他眼眶中微微顫抖。
手握長槍的張珪不敢刺下,箭桿上,他分明看清楚了幾個金字。這是他叔叔張宏正的描金長箭,只有他張家的人,才擺這種譜。只有他張家的人,才有這種雨中傷敵的準頭。也只有他張家的人,才這麼無恥。
“小子,你是張弘範的兒子吧!”梁窕以刀強撐身體不倒,息著說道。
銀甲將軍張珪面紅耳赤,一剎那,他無法為自己的家族和血統而自豪。風雨中,他看到自己對面渾身是血的宋將艱難地從紅的海水裡站了起來,一手提著刀,另一手,從眼眶裡拔出了長箭,揮舞著,向自己衝了過來。
一陣寒意,從腳跟一直湧上頭頂,全身的髮跟著一直豎。張珪不知道躲,也不敢躲,眼睜睜地看著宋將衝到了自己面前。
無數長槍捅進了宋將身體,周圍士兵一擁而上,將宋將梁窕高高挑起,甩入了大海。
更多的大宋將士衝了上來,雨聲和濤聲已經壓不住兩軍將士的喊殺之聲。矮小單薄的大宋士卒提著刀,向了比自己高大得多,壯得多的元軍勇士。近岸處的海水迅速被血染紅,被起伏的大捲動著,向內海散去。黑的雲,白的雨、藍的海,紅的,天地與海洋之間,一個個不屈的英魂手牽著手,唱出最後的輓歌傍晚時分,元軍攻下小熊州,守島宋軍一千五百多人,全部戰死。一路追隨大宋行朝而來,被安置在小熊州上的百姓四百餘戶,不願意再次落入敵軍手中受辱。一些男人用握筆的手,拿起菜刀、扁擔,與衝上島的元軍以死相拼,戰死在沙灘上。
女人們領著孩子一路南撤,最後被阿剌罕率部上了島南端的一處斷崖。正在阿剌罕高興地計算著,這次又能收多少好看的女子進入自己的帳篷,收多少孩子作為家生的奴隸的時候。令他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風雨中,他看到一個女人領著七八歲的孩子,抱著幾個月大的嬰兒,衝南而拜,然後,孩子和母親一起躍進了大海。
緊接著,他看到了第二個母親,第三個,第四個。
母親,孩子,少女,老嫗,衣裙飄舞,宛如穿透雨幕的白鷗般,扎向大海。
李恆、張弘範、張珪、阿里海牙,阿剌罕全愣在了當場。
“咯、咯、咯”有人聽見自己的牙齒,在不停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