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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滿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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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正中的神案被清理的乾乾淨淨,桌子上放著供品。蘋果桔了代表著平安吉祥,和香蠟紙燭一起都是為先人們準備的。桌角上堆著一疊白紙封好的紙錢,上面是賬房先生規規矩矩寫下的包袱,落款是馮雨瑤敬上,這是發伯代替尚不更事的女兒給祖先們敬上的紙錢。

開席之前,賬房先生吩咐發伯將紙錢拿到院角去化了。在天的先祖們一旦收用,會保祐老馮家幸福安康。發伯按先生說的程序小心照辦,用籃子裝好紙錢提到泡桐樹下點燃。馮雨沐、董蔓等一群小夥伴圍在火堆旁看著。他們還不懂燒紙錢代表什麼,只是喜歡冬天裡有這樣一堆熊熊的火。

長串的鞭炮響起便表示開席了,先坐上席的自然是馮雨瑤的外公外婆、舅舅姨娘等,總之是發嬸兒孃家的人都是貴賓。周家人在馮雨瑤滿月酒的場合絕對是一等一的上賓,沒有外公外婆這一撥兒人,便一定沒有馮雨瑤的出生。

接下來一輪一輪的水席,直到每位客人都吃到酒席為止。時間已是下午兩點多,一些先吃完的客人三三兩兩離開,發伯和發嬸兒都會站到門口目送他們走出院子。

忙碌一整天,發伯和幫忙的鄉親們有些累了。夜幕降臨的時候大多數客人都走了,留下的要麼是想在這裡玩通宵要麼便是山高路遠的客人。發伯準備了好幾副撲克牌,吆喝著組織幾幫人打發時間。這樣也算是待客之道,也不至於冷落了大家。

三副牌全被領走,瞬間聚攏三堆人,有玩的有看的。在這些人中間發伯突然看到後山的老三也在,他有些驚訝,按理說老三已經下山出遠門了,怎樣今天會過來喝喜酒。發伯想過去打個招呼卻被老三先說話了:“恭喜您,又添丁了。”發伯先是謝他的到來,然後好奇地問道:“怎麼沒出去?上回你不是說年前就要下去的嗎?”發伯確定之前老三說過過年之前會出門到福州去。

“車票沒好,明年開年再去!”老三邊摸紙牌邊同發伯說話。

發伯輕輕哦了一聲,看他玩得起勁就不再打擾,向其它幾堆人去打招呼去。

這一夜,大家圍坐在火堆邊聊著家常裡短。打牌的人此起彼伏吆喝著出牌,一盤結束後便有一陣漱漱的洗牌聲。

女人們聊著關於生孩子的話題,哪家媳婦股大果然生了兒子,哪家姑娘肚子圓還真生了女娃。發嬸兒也聊得火熱,這個話題她有絕對的發言權,生了一雙兒女,兩種情況都經歷過。

她慶幸大的是個兒子,在她心裡如果沒給老馮家生個兒子的話不好待。其實這只是她自己想多了,從來沒跟家人聊起過這個問題所以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想法。

董蔓和媽媽今晚也留下來沒有回去,她們還要在這裡多玩幾天等臘月二十五逢鄉場的時直接到霜河去置辦年貨。大姑和拉著家常,講的最多的便是兩個家庭現在的狀況,還有未來的打算等等。

晚上,董蔓和馮雨沐被安排一起到上休息。兩個小傢伙打鬧著不肯入睡,大人們也沒有太多管制,畢竟這樣開心的大喜子不多就放縱他們一回。一個先從被子這頭鑽進去再從那頭鑽出來,就這樣循環往復不知道累。

嬉戲了大半個晚上才慢慢地安靜下來,橫七豎八的倒在上睡去。旁邊打牌的人順手幫他們把被子蓋好,免得凍病。

有人知道老馮家添的這個女孩叫馮雨瑤,懂點文化的人大約能明白了哪個瑤字。誰也沒猜透這個名字的含義,幾個沒上過一天學的大媽大嬸兒七嘴八舌,明顯看得出她們基本不知道馮雨瑤三個字怎麼寫。

不知誰先改了對發嬸兒的稱呼,她說:“雨瑤她媽,帶孩子很累的。想想我那時候帶兩個,還要到時地裡幹活,差點沒熬過來。”大家的話題又一下子轉到帶孩子的種種辛苦上來。

黃家嫂子說:“可不是嗎?今年我家還好沒種烤煙,要不是霜兒她爸非忙死不可。哪有時間幫忙照顧家裡孩子,我一個人拉扯兩個,轉都轉不開。”劉家大媽講:“我還好,放下戶之前就把娃娃拉扯大了。那時候搞集體大家的孩子大家養。”說完臉一陣腓紅,為自己的失言先解嘲地哈哈大笑起來。

她的本意是說社會主義的大集體裡,孩子是可以分到一些口糧的,可以講是大家在養著孩子,但現在不興大集體了,自己的孩子得靠自己養活。幾個要好的婆娘憋著嘴壞笑,劉家大媽說是大家的孩子,這讓幾個婆娘有了無限遐想的空間。

鄧大伯提著開水從旁邊經過,也了一句說:“那個時候哪會像現在這麼大壓力,娃娃生下來養活就行,誰供書完卷,到老大字不識幾個。不過現在這個時代也好,穿的吃的都好些。”鄧大伯是大集體時代的倉庫保管員,他絕對有這個資格來評價兩個時代的好壞。接下來的話題自然又轉到了關於大集體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

瑤媽在一旁輕聲哄著雙手亂抓的馮雨瑤,不時掏出**放在女兒嘴裡。小雨瑤不論餓與不餓都會叨起嘴吧吧一番,一會兒就睡。叨在嘴裡的**滑落,瑤媽會迅速將衣服從蓋下來。

瑤媽靜靜陪著客人們,聽大夥兒淡天說地。她也有她的心事,講到帶孩子苦的時候,她懂,她帶過馮雨沐,以後還要帶馮雨瑤;講到時代的時候,她懂,她便是從大集體的年代裡走出來的人,在兩個不同的狀態裡生活過。

鄧大伯說現在的子要好過以前,瑤媽心裡有些不服。也可能別的人家真的變了,只是老馮家似乎還停留在大集體時代的樣子,沒有什麼太大起。起碼從她嫁過來之後就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收入也好不了多少。

桃子坪那一帶的人還真的先富起來了,瑤媽到過那地方,那是回孃家時的必經這地。因為懷孕的原因已經好久沒下過山了,聽別人說那裡又有很大的變化。不說遠的,就講鄰村的老向和後山的老三,家裡都已經買上電視了。

“大花這個地方就是個窮地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翻身。連條上山的公路都沒有,走個路都得十八彎,上氣不接下氣才爬到半坡裡…”瑤媽終於忍不住說話了,她對這個地方的最真實的體驗和受便是如此。

有人覺得她說的對,也應和道:“這是真是,周邊的地方都發財了。鄉里都有人家修了三層平房,還有那劉兒給兒子還買了個摩托車,聽說好幾千呢!”眾人嘖嘖地一片讚歎,咋舌那不敢想象的境界。

見過世面的鄧大伯開口了,他說:“人比人氣死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年輕的時候走過一些地方,有好的也有差的。不說遠了,近點的大田灣,現在這幾年還趕不上大花這邊!”眾人立馬又支持鄧大伯的觀點,應和道:“那是,那是…”其實這山裡的人沒幾個出過遠門,對於外面的世界多是道聽途說。誰都料不到這一圈人裡面數瑤媽到過的地方最多最遠,都以為她只是來自百公里之外臨省小縣麗川,也許孃家和婆家之間便是她最遠的行走距離。

坐得久了,瑤媽覺得腦袋有些沉,一旁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勸她去休息。她本想再陪大家坐坐可拗不過鄉親們的盛情,只得對在座的所有人客氣地說:“那你們聊天,我和雨瑤就先去睡了。”說完瑤媽抱著女兒走進裡屋。

發伯陪客的同時,也不忘了空進去看了兩趟。看看瑤媽是不是蓋好了被子,看看女兒是不是睡得安逸…

大夥兒談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夜越深便越困,打牌的人會不時的提醒上家說:“輪到你出了,快點!別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院子裡佇立在雪地中的泡桐樹已經可以模糊看見,天快亮了。

發伯也困得睜不開眼,這一段時間都在忙裡忙外,差不多一個月了。可心裡卻格外的輕鬆,人一生就三五場大事兒,這也算是辦完了一件人生大事。

天一大亮,客人們便道別離開。請來幫忙的鄉親需要留到最後,走之前按照鄉俗是要給他們每個人一份禮物的,老馮家要以此來謝大家沒沒夜的幾天忙碌。

山裡有的人家會稱一份大米或是買一雙鞋子之類作為謝禮,發伯一個人太忙沒時間去辦,已經想好了要包紅包。反正都是花錢,可能錢對大家來說更實惠一些。

發伯對瑤媽說:“準備給幫忙的每人包個紅包!”瑤媽到有些奇怪,這事兒之前從未聽男人說起過。她問道:“沒安排東西嗎?”

“這天又冷路又滑,從霜河背東西回來很困難,反正是花錢,包紅包是一樣。”

“這哪能是一樣的,買東西的話一人一塊肥皂就行了,那才五角錢的事。封紅包的話起碼要一塊二,你不會算賬?”瑤媽原來是算了經濟帳才對發伯的做法不滿。

“一塊二怎麼拿得出手,這又不是生馮雨沐那個年頭。這又過了四五年,一塊二早拿不出手了!”發伯平裡在外吃酒,多少了解山裡封紅包的“行情”瑤媽臉變得很難看,憤憤地說:“那你還想封多少?請那麼多人幫忙,從霜河背點東西回來不行嗎?那你請他們做什麼。這下倒好,十幾塊錢可以做事非讓你搞得幾十塊錢了。”發伯趕緊伸手製止瑤媽的聲音,生怕外面的人聽見。他壓低聲音說:“東西已經都沒買回來,前幾天一忙沒顧得上和你商量一下這個事…,就自己作主了!”

“反正這個家裡有我不多無我不少,什麼事情讓我做主呀?有你不就行了嗎?錢是你掙的,怎麼花你說了算。以後不要問我,我也不想聽!”瑤媽明顯生氣了。

“別這麼說嘛,這不是和你商量著嗎?”發伯很是委屈,沒想到一件小事兒會落得一大堆埋怨。

“你什麼都安排好了,給我講一聲也叫商量?”瑤媽本不認同發伯的說法。

“之前一忙忘記跟你講了,現在想商量一下到底封多少才合適。”瑤媽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便丟下了一句:“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自己看著辦吧!”然後轉身走了出去,經過客人身邊也沒向別人打個招呼。

發伯對瑤媽這樣的態度很是失望,但也對自己事前沒和她商量到自責。

最終還是隻包了一塊二,不是發伯捨不得錢,只是怕瑤媽事後借這件事數落太久。已近年關,發伯不想家裡有爭吵不太平。

按來幫忙的鄉親人頭數包好紅包,發伯叫來支客說:“這些你拿著,是我們馮家一點意思,幫忙的人一人一份,表示表示!”支客說:“搞這麼客氣幹啥?鄉里鄉親的來幫你捧個場,哪要收什麼紅包。這讓我們多不好意思,你說不是不呀?”

“只是個禮節,祖祖輩輩就是這麼傳下來的,表示下謝也圖個吉利!”發伯笑著說。

支客只好接下紅包說:“好嘛,我來幫你發啊!”說完清點了一次數量,問發伯說:“一共是二十二個,是吧?”發伯點點頭說:“是的,好像記得請了二十二個人幫忙!”

“沒事,先從廚房裡開始發,有多有少都是你的事。”支客朗地笑起來。

“那是,那是!”發伯應和著。

支客想知曉一下紅包裡面的數量,這樣可以做到心中有數,呆會去發的時候知道怎麼開口說話。他小聲問發伯說:“包的是多少,問一下心裡有個數。”發伯臉一紅,覺得這數字有點小,靦腆地說:“只包了一塊二,沒辦法。拿不出手,你可得幫忙多擔待點兒!”

“這還少呀?一塊二哪裡少,這年頭不少了!在山裡幾家包得起這個數?多數都只八角,最多一塊。”支客在這方面可以說見多識廣,他確信一塊二已經夠多。

從廚房開始發紅包,支客大聲喊道:“來,這是你們的。馮老師包的紅包,月月紅啊!”幫忙的人聽到月月紅便知道是包的一塊二。

看鄉親們都還滿意,發伯也就安心了。

滿月酒的辦,馮雨瑤向大花山裡的人宣告她的到來。在這個銀裝素裹白雪皚皚的時節裡來了,不帶一絲塵染。發伯希望她如這世界的白一樣,純潔無睱。她的到來給增添了笑容;為發伯增添希望;喚醒瑤媽的慈愛溫柔;也給馮雨沐送來了成長路上的夥伴。

寒冬面前,衣服能給馮雨瑤的溫暖遠遠不夠,裹了厚厚的毯子她還是會冷。她需要媽媽給她一些體溫,讓她受到曖。她來的不是時候,因為這個季節真得太冷,三九四九是一年裡最冷的時節。

田間的冬麥縮緊身子低頭藏在雪裡熬著冬季,凜冽的北風呼呼從大花山裡刮過,怒嚎著像咆哮的野狗。風是把無情的刀,在山坳的雪地裡劃出一道道傷痕。緊跟而來的風更加肆掠,已將山上的樹木凍得麻木僵硬,這個冬天都不會再還給它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