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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夢碎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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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山後的路上,發伯帶著馮雨沐一前一後趕路。小雨沐太貪玩兒,爸爸不時停下來催他快點。今天早上爸爸帶他是去小學報名,馮雨沐已經到了去學校接受教育的年齡。發伯知道送兒子讀書是必須的,供出過一個做老師的兒子也覺得讀書有用。只是瑤媽對送兒子上學沒有表現出多大理解和支持,可也沒有太過反對,她更多的是心疼向學校去的二十塊錢學費。

學校的老師基本是和發伯識的,雖然他們不盡是這大花山裡的人,無非霜河皇水那邊的,其實也算是本鄉本土。兩名從外地調來支教的老師也是早年就聽聞過教師隊伍裡的優秀,所以見馮老師帶著兒子來報名,大家格外熱情。

王校長和發伯往最深,他們是一起從師範分配回來的老同學。只不過發伯後來教了初中,而王老師前兩年卻做了小學校長。在大家稱呼裡,發伯的這個老同學已經從王老師變成王校長。現在兒子要到學校上學,發伯更是要他表現出格外的尊敬。

“王校長,在忙吧!這幾天事兒多…”發伯向王校長打招呼。

王校長正在給新生做登記,看馮老師走過來趕緊放下筆,對旁邊一個年青人說:“來,小劉,你幫忙處理這邊的事。馮老師來了,我耽誤一會兒!”他從桌子後面走出來,緊緊握著發伯的手說:“老馮呀,好些子沒見了!一向可好?”發伯拍著王校長的手背說:“還好!還掛念我呢?老同學!”王校長惋惜地說:“可不是嗎?以前在兩個學校裡上課,很少有時間碰頭。今年我倒是去鄉里開過幾次會,可聽說你回來了,不在學校教書了?”

“沒辦法,家裡那一攤子事做不完,雨沐他媽媽的確沒有辦法。”發伯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解釋,已經有段時間沒人問了,可只要有人一問他還是順口就會這樣說。

王校長是個審時的人,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讓老同學沮喪的話題。掏煙遞給發伯,幫他點燃收起打火機說:“走,到我辦公室坐坐去,好久不見了,沏杯茶。”

“不了,你看你這裡忙得不得了,別耽誤了工作!”發伯推辭道。

“一杯茶耽誤不了多少時間,有其它老師看著就行。我只不過是下來幫忙而已,主要是新生麻煩些,其它年級班主任登記就行。”王校長堅持要發伯上去坐坐。

盛情難卻,便只好拉著雨沐隨校長一起上樓。雨沐問爸爸這是去哪,發伯回答說:“我們到王老師辦公室去坐坐,這可是爸爸以前的老同學。”走進王校長辦公室,發伯呆呆站著,整個環視一圈兒。這樣的佈置似極了他曾經工作過的地方,直到王校長將茶遞到手裡他才回過神來,難為情地笑了笑。

“有情吧!”王校長一眼就看出了發伯的心事。

發伯靦腆地說:“差不多十年,沒情是假的,可現實容不得改變了!”馮雨沐走到辦公桌邊翻看擺在上面的一些書本,發伯小聲提醒道:“對你講過多少次,不要隨便翻別人的東西?這是王老師的書,更不能亂碰!”馮雨沐回頭看著爸爸,手卻沒有從桌上挪下來。

王校長摸摸馮雨沐的頭,笑著說:“喜歡書是好事,明天來上學了我們就給你發新書。”小雨沐彷彿得到了王老師的同意,沒理會爸爸剛說的話,繼續翻看起來。發伯以前也會帶書回家,但從來沒放在兒子能翻到的地方,那時兒子還小隻會拿書壞。

後來董蔓表姐給雨沐教過一些知識後,讓他對學習和書本之類的產生了濃厚興趣。可惜發伯卻失去了從學校帶書回來的機會,甚至因為農活的勞累推動了向他提前傳授知識的機會。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認為兒子的啟蒙老師一定是他自己,可現實真是諷刺。

王校長問發伯說:“這段時間地裡事情應該忙完了吧?”發伯品一口校長遞上的茶說:“這幾天地裡沒有什麼事做,土豆已經收完了,玉米還沒有成的季節,起碼要半個月才下地去!”

“有沒有想過回學校來?”王校長實然話鋒一轉。

發伯不明白王校長為何有此一問,遲疑片刻,失落地說:“不想了,已經回來了就沒想過。教育隊伍可不是菜院子,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再說家裡已種下黃連,地裡活兒要人手…”王校長意味深長地說:“馮老師你這麼優秀的老師,不站在講臺上實在是太可惜了。我們學校劉老師明天秋季調走,到時候會差一個老師,我想你回來最合適不過了。”發伯有些受寵若驚,甚至一時間有些動,但馬上冷靜下來。他清楚這只是校長說的一句客套說而已,對他來說,再上講臺完全是一種奢望,現在的老師都是持證上崗了。他避重就輕地說:“劉老師好像是前年才調過來的,好好的怎麼又調走呢?”

“年輕老師有才能,又是縣裡專門放下來鍛鍊的,遲早還不得回去?文件早就下來了,帶完這一屆畢業班就回始柱去。”王校長無不羨慕地說。馬上又意識到老同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便追問說:“你倒是想不想回來嘛?”

“家裡空不出來,要不那時候就不會從學校回來了?”發伯堅定地說。

王校長又遞過一支菸,自己點上丟了打火機給發伯說:“這還有一年,你好好把家裡事情規劃一下,安排好明年準備來上課。一個教過初中的老師要帶個小學六年級一點兒問題都沒有。”發伯不解地問道:“這事兒可不是你我在這裡談談算數的,要縣教育局才能調度。”

“你就放心吧,前幾天去開會就和教育站請示過了。正好縣裡有領導在,當時同意我的提意。誰不知道你馮老師是個有能力的人,縣裡很想你回到隊伍裡來!”王校長早就有成竹,難怪他語氣那麼肯定。

發伯了一口煙,低頭想了許久,最後回答校長說:“那有機會就來,反正家裡種下的幾畝黃連還要些年才收穫,剩下的田也不多了,她在家應該能應付。這裡離得近,天天可以回家幫忙。”王校長說:“好,這事兒就算是這麼定下了,資料和申請我會幫你遞上去,估計這學期放假之前就能下來,不過你要到明年秋季學期才能來!”

“這個我知道,有勞你費心了!”發伯想不到天下還會有這樣的好事,聲音顫抖著謝王校長。

王校長用心提醒老同學說:“你可別把老行當甩了,要知道三天不練手生,在家常把備課本拿出來看看。雖然書本不一樣,但這教書的覺可別丟了!”發伯笑著表示同意:“那是,那是!”王校長將菸灰重重彈在地上,側臉對發伯說:“記得這事兒暫時別講出去啊,你知道的,有很多事都意料不到!”發伯當然明白老同學叮囑的意思,他說:“不會不會,這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我怎麼也不會講出去,何況這對其它人也不公平!”王校長進一步解釋說:“也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李老師家愛人原來不是在學校代過課嘛?這你知道的。她那時候也是帶六年級,劉老師來了之後就把李老師愛人退了。若是要讓她知道你來的話,心裡會不好想,也影響他的情緒。既然鄉里優先考慮了你,到時候把手續辦好了就說是縣裡批的就行!”發伯一聽情況是這樣便有些難受,思索良久抬起頭對王校長說:“這樣的話學校應該優先請李老師愛人回來才是,我是從中學下來的,再說又是自己辭的…”王校長說:“這是鄉里出於對學生和學校負責的態度作出的結果,你畢竟是正式老師,有上崗證的,還是年年評了優秀。你教學生肯定比李老師愛人帶出的質量要好,這是肯定的,也畢竟是個代課老師。”發伯還想說點什麼卻被王校長擋下來,他打氣說:“別想那麼多,反正我們學校是等著你!”發伯點點頭說:“這樣的話,你們多幫忙心。時間到了我就來!”王校長笑著說:“等你來了我就不怕這幾年升學率總是全鄉倒數了!”校長說的對,馮老師絕對是個好老師,這點發伯自己心裡也很清楚。以前在小學都的幾年,基本上考入鎮中學的佔畢業班的百分之七十。

給馮雨沐報完名,回到家時正午已過,瑤媽不高興地站在廊下等著發伯。見他們回來便沒好氣地對發伯說:“去報個名,別人早都回家半天了,你比他們近還這麼晚才回來,做什麼去了?”發伯今天心情很好,一是把兒子送上學了二是王校長帶給他的喜訊,這不得不讓他開心。面對瑤媽的問話在,他心不在焉地說:“沒事,遇到王校長聊了一會兒,耽誤了點時間。反正家裡也沒什麼事等著做,老同學見面總不能不打個招呼是吧?”瑤媽不耐煩地說:“等你回來帶馮雨瑤,等半天了!”發伯奇怪地問:“你這不帶的好好的嘛,等我做幹什麼?你這要上個廁所什麼的,不還有她在家裡嘛?”

“她上山砍柴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要出門,到這個時候還沒動身,一會兒就要天黑了?”瑤媽顯得很焦急。

之前從沒聽瑤媽說起過要出門,就到今天早上發伯離開的時候也沒說。發伯不解地問她說:“你這是要到哪兒去呀?”瑤媽不屑向發伯更多地解釋,只是冷冷說道:“孃家有事兒,跟你說了也沒有用,你什麼時候過心呢?”

“不跟我講,我怎麼心呢?你孃家有事那我們也得幫忙不是?到底是什麼事兒?”發伯追瑤媽,想聽她說說到底是什麼事。

瑤媽很厭煩地說:“她大舅明天嫁女兒,我得去幾天。”發伯慎重地說:“這麼大喜事兒又是至親,怎麼說也得去,怎麼今天才說嘛,我們也沒個準備?”雖然瑤媽的孃家人對發伯的態度不算太好,可遇到這麼大的喜事自己還是要早點去。於是他對抱手等在一旁的瑤媽說:“那快點收拾,收拾了我們好走!”

“你在家裡帶孩子,她舅舅那邊我一個人去就行。”瑤媽果斷地說。

發伯覺得這樣很不妥,怎麼說也是一門重親,嫁女兒是大事,可不能在這接骨眼兒做得小氣了。發伯還是堅持要去,他說:“都去吧!這樣也盡到個禮數不是?”

“不用了,她大舅那天來接客時,你不在家,當時就跟他講了你沒時間去。”瑤媽提前就沒留機會給發伯。

發伯想不通為什麼瑤媽會說他沒時間,但他不想多問,事已至此還能怎樣。只得苦笑著說:“那你收拾好了快點去,如果行的話把馮雨瑤也帶上吧,她可好久沒去外婆家了。我這幾天剛好把蘿筐修理一下,過幾天準備收玉米了。”

“出個門天遠地遠的,要你在家裡帶幾天都不行?一說要帶女兒你就這事那事來了,我一年到頭在家裡帶怎麼過子呀?”瑤媽的火騰一下又上來了。

發伯解釋說:“你下去同樣有時候嘛,反正也是玩,帶著馮雨瑤的話我在家裡好多做點事。”瑤媽冷笑著說:“做事,你那大點事我還不知道。就是想在家裡玩,平時玩得還不夠是吧?這出一趟門都得不到個清靜…”見瑤媽又要開始吵架了,發伯無奈地說:“放家裡就放家裡,哪來這麼多話?安心去吧,我在家裡帶她就得了!”瑤媽狠狠剮了男人一眼,轉身進屋收拾東西去了。兄妹倆跟著發伯在院裡轉圈圈,這個下午沒多少事,餵豬也還不到時候,呆會兒去山上接回就可以了。

馮雨沐開心地對爸爸說:“我們一起去接回來好不好?”發伯對兒子說:“等會兒我去接就行了,你要在家裡照看妹妹。”馮雨沐聽話的點點頭,拉著妹妹到泡桐樹下玩兒去了。發伯對裡屋喊了一聲:“我上山去接去了,你收拾好了就直接去。”瑤媽從裡面跑出來,對正要走出院子的發伯大聲喊道:“不給我禮錢?讓我拿什麼去寫賬?”

“哦,頭還放有五十塊錢,自己拿吧!”發伯邊說邊走向上山的方向。

“十塊錢你去呀?”瑤媽質問發伯。

發伯說:“你寫個人情賬五十塊錢還不夠,平常家五塊都是最多了。舅舅家嫁女兒才給五十塊呢!你去看看還有沒有比十塊更多的?”瑤媽鄙夷地說:“回一趟孃家還是這麼大喜事,五十塊錢你好意思讓我拿出手?碰到侄兒男女還不得一個人給個三五塊?”發伯覺得給小孩子出手三五塊錢,有點不可思議。按目前山裡的行情,大約見到後輩打發也就最多一塊,他有些說:“三五塊?你以為錢是水衝來的!逢年過節給壓歲錢才五角一塊,你一出手三五塊,錢到你手裡了就不是錢了。”瑤媽大聲起來,看樣子很是生氣,她說:“給我孃家的小輩們一點錢你就不捨得是不是?錢在你手裡了不起呀,要求你是不是?”發伯不想惹怒瑤媽,於是從身上又掏了三十塊錢給她:“八十總夠了吧!平時掛人情賬可以送幾十家了。咱們親威貴重我不是不捨得,只是做什麼事情都得有個適度吧。我們這次送多了,別人同樣做親戚的壓力大,會覺得我們做了出頭鳥。”瑤媽走過來伸手奪過錢,似乎覺得再給三十塊還是太少,很不高興卻也沒再繼續要。

發伯站在原地看女人進屋去,嘆了口氣。看馮雨沐帶妹妹在一旁追打著嬉鬧,無奈準備上山去。

瑤媽早已收拾完行李,很快拿了錢走出來。沒向任何人打招呼便向山下去了,發伯看著她的背影,努力回憶什麼時候她有過一件紅的衣服。其實這衣服是以前瑤媽出門從很遠的地方買回的,質量很好平時捨不得穿。

從屋後的山路向林子深處走去,發伯知道捨不得砍離家近的樹,一定在遠地方。果真走了好久還沒有聽到山裡有動靜,於是對著山裡大聲呼喊:“媽,你在哪裡?”山風和鳥叫將發伯的聲音淹沒,在不遠處樹林裡歇息的沒聽到發伯走近。

發伯繼續向前,直到身邊才發現。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枯葉說:“正準備回去,累了歇會兒就走。”

“就說這時候了還沒回去,來接一下!”發伯看看了捆好的柴。

抱歉地說:“你看這半天也只捆一小捆,自己帶回去就是了。”

“這麼遠,等扛柴回去都天黑了…”發伯邊走向柴捆邊說。

“下午覺得有點腳痛,捆了一捆柴就更加痛了,應該是風溼病又犯了!”著膝蓋,覺這會稍好了一點。

發伯心疼母親,勸她以後不要頂著病痛到山裡來:“如果覺得不舒服就不要上山來,萬一病在山裡我們又不知道怎麼辦?”扛起捆好的柴準備向家,在後面提著刀一瘸一拐跟上。緊走幾步追上發伯,她小心地問道:“她媽媽說要出門,在家等你回來拿人情錢,現在走了沒?”發伯聽得不是很清晰,於是停下來將柴放下,便又重複了一次剛才的問話。

發伯嘆了口氣說:“走了,只是她之前從沒提起過,不記得馮雨瑤她舅舅來接過客呀!您有印象嗎?”想了想說:“好像也沒有什麼印象,不過既然是舅舅家有喜事,不管怎麼說也是要去的。”發伯點頭說:“那是,這是個最基本的禮節。只是我們家裡人也應該隊陪她一起去才好,這樣會顯得重視,可她就是不讓我去。唉!這做得有點兒不像話了,舅舅會說我們不懂事!”發伯說:“這事兒也怨不得我們,她去了就好,寫賬的時候總是會寫你的名字,他們家知道人到了就好,人到人情到嘛!”發伯再次扛起柴禾,小心翼翼下山。

跟著走了一段,突然緊張地說:“她這回該不是又跑了吧?”發伯想想最近一段時間沒怎麼得罪瑤媽,應該不至於。坦然地對說:“肯定是孃家有事,哪有那麼愛跑?又沒哪點兒地方做得對不住她。”話雖這樣說,但他心裡也不免嘀咕一下,這種可能不是沒有,以前毫無徵兆地離家出走已經有好幾回了。

回家已經天漸暗,發伯將柴禾立到豬圈廊下的柱子邊。馮雨沐見也回,高興地跑上來彙報說:“,我今天去學校報名了,明天就要上學去!”愛憐地撫摸著雨沐的頭說:“嗯,上學了可要好好讀書!長大了也像爸爸那樣做老師。”

“嗯!”馮雨沐努力地點著頭,轉頭對跟在後面的馮雨瑤說:“妹妹,我明天上學去了,長大了要做老師!”馮雨瑤並不能完全懂哥哥的話,只是在納悶如果哥哥去上學了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去。

發伯從裡屋急急走出來,臉蒼白地望著說:“真走了,身份證和戶本帶走了…”趕緊隨發伯走進裡屋,瑤媽的衣服翻得很亂,不要的東西扔得到處都是。發伯又重複說了一遍瑤媽將證件帶走的事兒,失望地坐在沿,半天沒過氣來。

低著頭起出來,招呼兩個孩子說:“天要黑了,快進來,雨沐早此睡了明天好去上學。”

“還沒吃飯呢!”馮雨沐有點餓了。

慈祥地說:“好,我去做飯,你帶妹妹進屋去。”事實證明是對的,瑤媽又是離家出走。只是她沒曾料想的是瑤媽這一去便是幾年時間,直到馮雨瑤五歲半時才從外面回來。

哀莫過於心死,還好發伯有之前幾次瑤媽出走熬過來的經驗,看看一雙茁壯成長的兒女,他的心並不會死。只是後面的子更加難過,他的夢想,還有本可轉折的命運被瑤媽再一次的離去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