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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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醒未醒之際我將手搭過去,模糊恍惚地想抱住那個有體溫的大枕頭,摟空的覺鑽進意識,我一下子坐了起來,乍見自己身在臥房的上,我大喜過望,如風回來了!
我掀開被子跳下“如風!”沒有答話的聲音。
收回邁到一半的右腿,再叫“如風!”還是沒有答話的聲音。
我環視空蕩蕩的大房,側耳傾聽,盥洗室、衛生間、更衣室、臺,沒有一丁點聲響,臥房裡死寂得可怕,枕邊上仍殘留有他體溫的餘熱和獨特的氣味,而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一種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不會的!我不相信!我不死心地繼續搜尋,視線最終落在靠窗的梳妝檯上,那上面有一縷清晨的陽光,一杯仍冒著熱氣的牛,還有杯子底沿壓著的——一張白箋。
良久,我移步過去拿起那張紙。字跡遒逸狂羈:公事、紐約。
我端起牛,瞪著那四個字,不知笑好還是哭好,他永遠關心我的胃超過關心我的心嗎?
在空寂無人的屋子裡只聽得到鐘擺的聲音,還未到中午我就已經無法忍受,從那會把人瘋的蒼白謐靜中逃了出來。
車子游走在川不息的馬路上,人海茫茫我竟不知該將它駛向何方。若說每一個生於世上的人在冥冥中都有其最終的歸宿,那麼,我的呢?
百無聊賴中拿出電話撥給雨盈,我才報上名字她就尖叫了起來,嚷著她的小阿姨這一兩天內就要從瑞士回來,小阿姨這個小阿姨那個,興致高昂地嘰喳不停,我像被連珠炮轟只有唯諾聲聲,待到她終於想起問我句找她什麼事時,我已經想不起來我有什麼事了,於是掛掉。可我真的無處可去,便又撥給澄映,號碼才撥到一半卻跳斷了,索然無味之下我也懶得再重撥。
漫無目的地前行,愈發覺得空虛,於是我決定去探訪母親。好久沒夢見她了,直到昨晚。
遠遠的就看見她的墓碑前擺著鮮花。
一大束的貴族百合,以紫羅蘭、百草和勿忘我作邊飾,純白的百合花中間,一枝幽靜的紅玫瑰在秋陽下格外耀眼。碑上的小照中母親一如既往地笑著,溫柔而又幸福。心頭愈是酸澀難忍,眼淚愈是不肯外。
我將手中的花也擺在地上,在母親面前坐下來。我見不著她活生生的面容,然而我始終相信,她一直存在於另一個時空,以她一貫的寵愛無聲無息地關注著我、庇護著我。
思緒紊亂至極,我開始和母親說話,說父親,說如風,說雨盈和方澄徵,將這段時間以來所發生的事鉅細無靡全部細訴與她,直到喉嚨沙啞,夕陽西下,我才記起要回家吃晚飯。
離去時心裡難得的竟十分安寧,回頭望向沉寂群碑中維繫我心的那一個,是她原諒了我麼?
走進林家第一個見到張嫂,她一臉驚喜地上來“大小姐你回來了!”話一出口就立在原地了,樣子極為不安,似乎是驟覺自己過份熱切。
我真有那麼恐怖嗎?忍不住笑出聲來“我中飯都沒吃,餓死了,有沒有給我做焗汁排骨?”她驚愕,然後就笑裂了嘴“有!有!還是太太親自下廚呢!我這就去吩咐開飯,就等小姐了。”她語無倫次地急腳往飯廳趕去。
“老爺和太太呢?”我追著她的背影問。
她趕緊停下答道:“都在書房,少爺在樓上。”我向她揮揮手,走向書房,映進眼內的每一件擺設都那麼悉,似乎這屋子裡任何一處空間都留存著自己年少時遺留下來的影子,或笑或哭,或靜或動,從小到大縱橫疊,錯綜散落在每一個角落。二十年了呵!
站在書房門口,有那麼幾秒我仍是怯場,頭靠在門上深深進一口空氣,權當是補充勇氣吧,沒有敲門我直接握著門把輕輕旋開。
父親在黑的旋轉皮椅內,斜向窗戶閉目養神,梅平站在他身後,纖柔的雙手在他的肩背上慢悠細緻地捶捏著,夕陽的餘光從窗戶進來傾斜的一截,渲染出一種昏黃的安祥彩,兩個相互襯映的身形在寬敞的空間裡構出縝密合襯的和諧,就似一幅古舊的相濡以沫的國畫。
如果母親在天之靈亦能看到我所看到的,相信她也會為他到欣。
我沒有驚擾他們,定定望著父親稜角分明的側面,百般滋味在心底氾濫成河。剛耿、威嚴的他這一生從未向任何人低頭,然這許多年來,他到底以著何種闊廣深沉的寬容和忍耐來包涵他不分青紅皂白的女兒呵!只因他憐且愧女兒無母,於是不忍管制而予以最大限度的愛溺和縱容。普天之下,惟父母對兒女的愛是真正無私並且永遠不計回報。
失之痛已是痛徹肺腑,每間還得忍受他惟一的少不更事的女兒刀槍相向的折磨,我不能想象這十幾年來他承受著多麼巨大的創痛,如果不是有梅姨一直在他身邊,給他陪伴和撫,如果不是有林智給他以親子之情,彌補著他心靈上的空缺,我真怕他本無法支撐到現在。想到這,我全身都滲出了細潸的冷汗,從來都沒有這般慶幸事情還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從來都沒有這麼衷心地謝過神明!
父親的手覆上梅平的,向後斜側回頭:“怎麼還沒回來——”他看見了我。
“瀟瀟你回來了——如風今早來過電話,我們知道他有事。”她善解人意地,看了看父親和我,又笑道“你們父女先聊聊,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沒有。”房門合上,整個世界就只剩下我和父親面面相對。
我向他走過去,每走一步心裡的難過和自責就沉重一分,我欠負他的只怕終此一生都無法償還。愧悔地避開他的目光,我移步到他背後,像電影裡放慢的鏡頭,我的手提起、放在他的肩頭,輕緩地為他捶起背來。
嚥了口口水,十五年之後我終於發自內心叫出那一聲:“爹——地。”淚水大滴大滴地墜落,濺散在他的領襟,爹地…多少年了,每一個夜裡從夢中驚醒的那一刻,辨不清是恨是愛,總容許自己在淚水浸溼枕巾的同時,於心底默默地一遍遍地喚著這兩個字。
“爹地…”
“嗯。”他應了一聲,右手搭上中間的屜,拉開,拿出當中的相框來,指腹久久地摩挲母親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