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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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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迤邐來到風閣前,閣樓臨湖,晨景正好,一片波光瀲灩,幾抹朝霞轉,和風悠悠,細柳如煙,一對燕子蹴水而飛,周旋呢喃。

沈舟虛止住車輪,注視湖光水景,驀地道:“遊絲墮還重上,永人相望。花共燕爭飛,青梅細雨枝。離愁終未解,忘了依前在。擬待不尋思,剛眠夢見伊…”莫乙接口道:“這是杜安世的《菩薩蠻》,是說女孩兒的愁,主人念出來,不大合適。”沈舟虛苦笑道:“這詞本是清影喜歡的,我見這景緻,忽而想到罷了。”話音未落,忽聽“咔嚓”一聲大響,風閣上窗破欄毀,掉下一個人來,那人旋風般翻個筋斗,情急間手中竹杖一撐,卻忘了下方便是一湖碧水,“嘩啦”一聲,連人帶杖掉入水中,濺起幾尺高的白

只聽閣樓上一個豪邁的聲音大笑道:“贏老龜,你這招取什麼名字?是猴子翻筋斗,還是王八戲水?”湖中那人溼淋淋爬上岸來,十分狼狽,陸漸認出是“金龜”贏萬城,心中又是吃驚,又覺好笑,不料這老狐狸威風八面,竟也落到這步田地。

贏萬城面通紅,仰首向樓頭厲叫道:“姓虞的,我東島清理門戶,你又幹嗎狗咬耗子,多管閒事?”

“不是說了?”那人笑道,“你東島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你東島的朋友,便是我的敵人。來來來,小兄弟,莫管他們。有人說得好:‘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如夢,為歡幾何?’故而天大地大,莫如酒大,喝了這碗,再說其他。”

“虞兄高論。”另一人接口道,“也有人說得好,‘高月高,酒品最高,敬酒不喝,就是膿包’。話音入耳,陸漸心頭一動,這答話之人正是谷縝。

那“虞兄”奇道:“我說的‘有人’大大有名,詩仙李太白是也,你說的‘有人’卻是哪個?恁地有見識?”

“不是別人。”谷縝呵呵笑道,“正是區區小弟,小弟什麼都做,就是不做膿包。”那姓虞的將桌子拍得山響,讚道:“說得好,說得好。”二人雖不見人,一番對白,卻是旁若無人。贏萬城氣得一跌足,還要再罵,沈舟虛倏爾笑道:“贏道兄,多年不見,尚無恙否?”贏萬城回頭一瞧,如見鬼魅,面變得慘白,失聲道:“你…你…”驀地轉身,“噌”地一下躥上樓去,叫道:“不好,不好,沈瘸子來了,沈瘸子來了…”那姓虞的“哦”了一聲,淡然道:“沈師兄來了?”沈舟虛哂道:“虞師弟所到之處,總是驚天動地,才到南京,就先把老天捅一個窟窿。”

“你說的是元元子那鳥賊吧?”那姓虞的笑道,“他奉了昏君旨意,強搶民女,老子瞧不過去,小小彈了他一指頭,沒料這老小子不經挨,竟被彈死了,晦氣晦氣。”沈舟虛道:“天下人經得起你‘雷帝子’虞照一彈的,又有幾個?”他漫不經意彈出數縷蠶絲,勾住屋椽,只一縱,如飛鳥投林,連人帶椅,飄入二樓。

他平時舉止疏慢,弱不風,驀地顯出這般神通,樓上樓下均是一驚,眾劫奴更怕有失,也快步登樓,陸漸定眼望去,樓上三三兩兩坐了幾名客人,主人店家早已不知去向。

谷縝當窗臨湖,身邊牆壁上一個窟窿,料是贏萬城落水之處,身前一張方桌,橫七豎八,擱了許多酒罈,面坐了一條大漢,骨骼極大,國字臉膛,如飛劍眉壓著一對虎目,灰布長衫赫然打了兩個補丁,腳下一雙麻耳草鞋,眼見便要破散。

陸漸尋思:“這人就是那‘雷帝子’虞照麼?”思忖間,虞照幹了一碗酒,目光掃來,眾人被他一瞧,如刀槍穿,平生一股寒意。

“沈師兄。”虞照笑道,“來一碗如何?”

“虞師弟取笑了。”沈舟虛嘆道,“你明知道沈某隻會喝茶,不會飲酒。”虞照啐道:“扭扭捏捏,忒不快。”又斟滿酒道,“還是小兄弟豪氣。”谷縝笑笑,兩人碗盞相碰,雙雙飲盡。

虞照又道:“贏老龜老當益壯,演了一出王八戲水。你這小姑娘我卻沒見過,但瞧你這一籃子破銅爛鐵,料是新晉的‘千鱗’高手。只可惜,虞某平生不打女人,算你運氣。”陸漸轉眼望去,施妙妙端坐一隅,愁眉不展,聞言抬頭,不瞧虞照,卻望著谷縝,目光轉,眸子深處,似乎藏著某種物事,複雜難明。

虞照看看施妙妙,又瞧瞧谷縝,忽而哈哈笑道:“原來如此…”笑聲中,忽地舉手,在谷縝肩上一拍,施妙妙花容慘變,不及驚呼,一抖手,一蓬銀雨向虞照來。

虞照目不斜視,舉手輕揮,漫天銀雨距他尚有三尺,便“叮叮”墜地,片片銀鱗,鋒口向上,“嗚嗚嗚”顫動不已。施妙妙神又是一變,脫口道:“周電勁。”虞照笑道:“小姑娘,你家大人沒告訴你麼?‘千鱗’之術全靠‘北極天磁功’,這門內功遇上‘周電勁’,便會七折八扣,彼此抵消。故而見了虞某,須得小心。呵呵,罷了,再教你一個乖吧。”說罷食指下引,銀鱗應指躍起,片片相屬,連成一柄銀光四的軟劍,刺向施妙妙咽喉。

施妙妙飄身後退,踢起一條長凳,那銀劍矯矯昂動,刷的一聲,那長凳凌空斷成兩截。施妙妙俏臉發白,霎時扣住六枚銀鯉,清亮雙目,死死盯著虞照。

谷縝目光一轉,忽而笑道:“虞兄,小弟敬你。”雙手捧碗,一氣飲盡。虞照怔了怔,點頭道:“好,好。”一揮手,“叮叮”不絕,銀劍解體,散落一地。

虞照喝罷,又道:“小姑娘你本領原本有限,如今又怕誤傷了小情人,心存猶豫,出手軟弱,打將下去,吃虧不小,還是快快退了吧。”施妙妙面漲通紅,叱道:“胡說八道,誰,誰是我的小情人…”虞照盯著她,目光如炬,施妙妙被他一盯,頓覺心中機密盡被悉,一時言又止,面越發羞紅,似胭脂,嬌比海棠。

虞照見她半羞半惱,嬌態可人,心中大覺有趣,嘻嘻笑了兩聲,驀地揚聲道:“明夷,你這廝不學好,偏學贏老龜縮頭縮腦,你的‘一粟’心法虞某聞名已久,今天正要領教領教。”忽聽角落裡哼了一聲,明夷沉著臉,從暗處踱將出來。贏萬城忙道:“明老弟,莫要上當。”明夷怪道:“上什麼當?”贏萬城乾咳一聲,道:“如今強敵環伺,你我三人理當攜手禦敵,千萬莫受這姓虞的挑撥,被西城的賊子各個擊破。”

“強敵環伺?”明夷目光一轉,停在沈舟虛身上,徐徐道,“你說他麼?”贏萬城點頭道:“不錯,算上他手下劫奴,可謂敵眾我寡,咱們若不齊心協力,只怕不能生離此地。”虞照皺了皺眉,喝一大碗酒,笑道:“沈師兄,看來你名聲不好,有你掠陣,誰敢跟我放對?沈師兄若知情識趣,走得遠遠的,小弟那是不盡。”他出言不遜,眾劫奴均有怒罵,沈舟虛一皺眉,揮袖攔住,笑道:“虞師弟此言差矣,東島西城,誓不兩立。而今東島五尊來其三,師弟雖是我西城第一的人物,以一敵三,未必能勝,若有閃失,平白折我一員大將。不若沈某助你一臂之力,將這三人就地擒殺,挫一挫東島的威風如何?”東島諸人均是變,虞照聽罷,伸出食指,輕彈酒罈,叮叮噹噹,清亮悅耳。彈罷問道:“沈師兄,這聲音聽來如何?”沈舟虛皺了皺眉,道:“還成吧。”虞照道:“師兄有所不知,這酒罈在說話呢?”沈舟虛笑道:“虞師弟說笑了。”

“你不相信?”虞照呵呵一笑,“這酒罈說了,八部之中,就數沈舟虛這廝最不是東西,道理有三。其一,這世上最可恨者,莫過於煉奴,而這廝不僅煉奴,還煉了六個,真是混賬到頂。其二,大夥兒一拳一腳,分個高低,豈不甚好?偏這沈舟虛不要臉之至,盡玩些陰謀詭計,便是勝了,也叫人很不痛快。最可氣的還是第三,別人喝酒,這廝卻偏偏喝茶,專門跟人唱對臺戲。”眾劫奴無不慍怒,沈舟虛卻從容自若,含笑道:“沈某天不能飲酒,也算是過錯?”虞照嘻嘻笑道:“這個虞某就不知了,這酒罈啊,就是這麼說的。”沈舟虛尚未答話,燕未歸已忍耐不住,厲聲道:“姓虞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麼?主人好心待你,你倒汙衊於他。”虞照哈哈笑道:“妙極,虞某人什麼酒都吃過,就沒吃過罰酒,來來來,你有本事,請我吃一盅如何?”燕未歸斗笠下厲芒掠過,驀地騰空而起,左腿掃出,樓中如有颶風掠過,碟兒碗兒叮噹作響。

眾人未及轉念,旋風陡止,唯有碗碟窗戶,顫動不絕。定眼再瞧,燕未歸左腳已被虞照空手攥住。

陸漸曾與燕未歸鋒,深知這一腿威力奇大,不想竟被虞照信手接住。霎時間,燕未歸怪叫一聲,右腳忽地高高掄起,勢如大斧,奮力劈下。

就當此時,眾人耳裡只聽“哧”的一聲,有若裂,燕未歸斗笠飛出,出蒼白麵皮,一條刀疤從額至頸,皮翻卷,深可見骨,如一條怪蛇盤在臉上。

燕未歸定在半空,一腿被攥,一腿高舉,身形凝固也似。雙目瞪得老大,面肌不住搐,滿頭髮絲如鋼絲一般,沖天豎立。

“去!”虞照一聲長笑,燕未歸身如陀螺,骨碌碌摔將回來。莫乙、薛耳大驚失,雙雙搶上前去。

“接不得。”沈舟虛一聲疾喝,薛耳指尖已觸及燕未歸衣衫,一股酥麻透指而入,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哧哧”兩聲,身側一股大力將他一拽,薛耳一個踉蹌撲倒在地,斜眼望去,莫乙也同時撲倒,臉煞白,眼中透著恐懼之

未及還醒,莫、薛二人身子忽又無端而動,一個筋斗,直立起來,傀儡般飄退三尺,兩人各各低頭,只見間均是纏了一縷蠶絲,遙遙連著沈舟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