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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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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急景是個好詞。

急景凋年,凋出一朵花來。那花向內開,開在年齡深處,是樹心裡的年輪。

華年站在街上,雪粒噼裡啪啦地往下打,打著他身上的油氈。街心的雪都被車馬壓化了,街兩邊的雪卻存了下來。街就是黑的,兩邊一片雪白。人站在街上,會覺得那黑黑的一條街簡直像一個女子成束的發,卷著自己,直要卷出藏在心底的那個"家"來。

街邊的小販在吆喝著:"賣《名器譜》了,賣《名器譜》!"要是數十年前,華年肯定會馬上買一本。所謂《名器譜》,是號稱"江湖第一蔑片"焉耆老說書的腳本,歷數一年來江湖上發生的風雲大事,讀來或可勵志,或可消遣。它把那麼多三教九的人物網羅在一起,說出個高低上下,論出個條條框框,讓你覺得身邊這複雜混亂的世界猛地有規劃般踏實安全,跟個遊戲一般。它是人人都喜歡讀的"江湖年鑑"。

一輛車在這泥濘的街上駛了過來,濺得泥水點飛濺到街邊的雪堆上,一打一個深凹下去的汙印。

華年的心忽地跳了跳——有多少年沒跳了?

要是二十年前,這樣的街上,他總會莫名地期待出現一個撐著油紙傘的少女,黑黑的街,白白的雪,明黃的油紙傘,半透半亮的自己少年心事…要是十年前,他所期待的會是一輛油壁七香車,車中若隱若現地覺到有個女郎存在,不用看到,只要用鼻子去追隨那油壁車中若隱若現的香氣,那時年輕氣盛,只怕更喜歡多出來的那紅油木板的隔障…

而如今,他已三十七歲了。說不上"鬢已星星也",可還是沒想到心會突然一跳,跳過了後,不由哂笑起自己的心還會這樣跳一般。

車駛過他幾步,停了下來。而車上面下來的,居然——真是一個女人。

這世上的"女人"並不多,尤其三十歲以後還顯"女人"的。弱質少女像一盞竹葉青,以後的運途只有兩種:一種是敞開了蓋的放著,時間越久,味道越寡;一種卻是悶在壇裡,歷久彌醇。

只是懷著一種品鑑的興趣,華年朝她望去。

那女人…是後一種。

她戴了個頭兜,連在斗篷上的那種。斗篷是貂鼠的,已經舊了,面子是綠碎紋錦的面兒,邊角里絨。

那女人對他歉意地笑,為剛才馬車輪子捲到他身上的泥水。女人的臉上有些皺紋,讓她的面孔更像菊,有一種復瓣的美。她就站在那裡。這裡是街口,這條街上人不多,畢竟近暮了,除了行匆匆的三五人,就只他們倆。

雪意漸漸凍紅了那女人的鼻尖。那鼻尖從斗篷上的兜裡伸出來,堅執探進這冬天裡。

小半個時辰了,華年在屋簷下問了句:"等什麼?這麼冷的天兒…"女人猛悵惘了下,幾乎無意識地:"我在等著看自己的兒子被殺。"兩群少年忽然從街兩頭捲了進來。

一群人多,有近二十個;一群人少,只有三五個。

他們都拿著奇怪的刀,一共兩種:一種是黑鐵片樣的長條磨出了鋒,尾端用布條纏住。上面纏的布條顏各異,相同的是大多握久了幾乎辨不出顏

一種同樣也是黑的鐵條,細長,開了三條鋒,頂端成個三稜錐形,尖尖的刺,尾端也纏了布。

人少的那撥兒人裡有個少年姿式特異,他一腿向前,拖著另一條腿,手裡拖著不能叫"刀"的那片鐵,鐵划著地,划向前面來。

女人的角就開始抖。

"你兒子?"她點頭。

兩撥少年已兩股風般的遭遇,纏在一起。然後那裡的風就亂了,上風、下風、後側風,刀風、刃風、腋下兜出的男人體味道的風,所有的風糾纏在一起,衝蕩不出,或者它們就喜歡廝混在這糾纏裡。男人是群體的,只有裹在一起的擠,才能讓他們覺出生之意義——血、很快地就見血。

血落在泥地裡並不紅。刺的是它的氣味。藉著那喊聲的威勢,凍得成塊的空氣被劈開了縫,縫裡鑽出鹹腥的味道。

那個女人勉力地看著,固執地向她兒子看去。那被看的少年也同樣固執地、不看她、只看著敵人。

他確是拼得最兇的一個,也確有功架,看似練過的。但這樣的街頭火併,等閒功夫在身並不起太大作用,死於亂刀的機會遠遠大於脫身。

那少年卻振起一臉的昂揚:他在打拼屬於自己的第三條街道,興奮的臉上甚至透著輝煌。

終於一道血順著他大腿一條線地綻開。那女人的身子搖了搖,少年卻把刀到了左手。

無賴賊也有無賴賊式的果勇。鬥得緊時,好多纏刀的布條鬆了開來,飄在空氣裡,上面染了汗漬和血。

她兒子那幫人少,要輸了。這是一個女人也能看明白的局勢。她的身體開始大幅度搖晃——現在、她兒子那群輸局已定,要比的、不過是看她先倒還是她兒子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