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落花時節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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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皇上御駕宰相府,不管實際上是誰盛誰寡,做臣子的,總要隆重設宴款待。
宰相府大的驚人,遠處有個碧水**的湖,月光下閃著粼粼的華光。一道木墩鋪成的小路一直延展至湖中央,湖心處建了一座小巧的亭榭,名叫波心亭。
這次皇上在這裡,總不能失了端莊,是以此宴並無舞姬,只在湖前的空地上設了桌臺,波心亭中有樂隊奏著絲竹管絃,清淡的音樂似有若無的淌著,更顯得這場宴索然無味。
“你我本是叔侄,朝堂之下還應該叫我一聲叔父呢。…呵呵,所以只當是尋常家宴,請皇上盡興,大家也都不必拘禮。”宰相宇文護朗聲笑道,舉起銅爵,一飲而盡。底下眾人紛紛附和,都樂呵呵地飲掉自己的酒。
清透的月光下,皇上的面略顯蒼白,角還是揚起一絲笑,朝宇文護舉了舉杯。
彎月如鉤,天空一片澄淨通透的寶藍,桂花的香味夾雜著蔥鬱園林中的青草香,混合著陣陣蟬鳴沁入鼻息,只覺一陣清涼。
我填飽肚子,開始認真打量這場夜宴。皇上一襲明黃便服坐在上首左側,宰相宇文護坐在與他平行的右側。元氏與宰相大人同坐一張小臺,今披金帶玉,穿著十分華麗,真有幾分母儀天下的意思,更顯得皇帝勢單力孤,有些寂寥。
我坐在左側的下首位置,對面坐著我的掛牌夫君宇文慵。顏婉坐在我旁邊,含笑看著眾人,眼神時不時地瞥向宇文慵。我只作渾然不覺,心中卻暗想,經過上次的人偶事件,我總覺得這顏婉好像有哪裡不對,可是細想下去,又覺得可能是我自己多心。
剛想到這裡,卻聽底下傳來一個頗有些耳的男聲,笑道“今兒是家宴,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小臣有個提議,不知道皇上和宰相大人意下如何?”我抬頭看過去,原來是那晚曾經見過一面的李大人。看樣子他應該算是宰相大人的左右手,每次設宴都有他,很瘦的一箇中年人,總是和另外那個偏胖的張大人坐在一起。口上雖然也問了皇上的意思,實際上卻只看向宇文護一個人了。
“好啊,說說看。”宇文護隨意說道。
“早聞經略史完顏大人之女顏婉擅長舞蹈,今趕巧她也在這,不如讓她舞一曲來助興。”話音一落,席間所有目光都落向顏婉。只見她含笑著低下頭,臉頰緋紅,嬌豔動人。
見她這個表情,宇文護笑道“也好。今各位有眼福了。”顏婉起身走到過道正中,朝皇上和宇文護躬身行個禮,怯怯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婉兒獻醜了。”樂隊的絲竹之聲換成高揚的曲調,輕掠下尾音,顏婉的水袖也隨著樂曲聲高高揚起,她今晚身穿一件粉紅的輕紗薄裙,領端和袖口處鑲著金絲線,在通臂巨燭的火光輝映下,熠熠生輝。
幾個身著綠的伴舞的舞姬俯身圍在她身邊,紅花襯綠葉般。配合著南國香軟的小調,顏婉肢輕擺,眼眸不時在宇文慵身側轉,長袖揮舞間,只見宇文慵含笑看著她,黑眸深處平靜無波。
一支舞畢,果然豔驚四座。顏婉躬身行禮,鬢角掛著香汗,遠遠看去,亭亭玉立,明豔動人。四下眾人皆開口稱讚,我的確覺得著舞好看,是以也跟著拍掌。顏婉含羞笑笑,卻沒有馬上落座,抬頭看向宰相大人,又看看我,說“婉兒舞藝不,只求能給諸位聊以解悶。聽說清鎖姐姐才藝雙絕,歌聲更是動人,不知今可否有幸聽得一曲?”一時之間,席間所有目光又都落到了我身上。我一愣,心中還沒明白過勁來,她怎麼就把繡球拋到我身上來了?我才藝雙絕?怎麼我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記得侍女碧香說元清鎖擅長刺繡,對其他玩意都不甚通,好像還是五音不全的,自小就學不會彈琴。怔怔地望向她,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我內心深處對她心有猜忌的緣故,只覺她見我沉默不語,那含羞帶笑的目光裡隱隱透著一絲挑釁和幸災樂禍。驟然勾起了我身為同齡女子的好勝心。
回頭望向宇文護和元氏,只見元氏正神態閒適地看著我,沒有要為我解圍的樣子。想來她怕是要藉此來試我的本事呢。我若是連這些都應付不過去,又有什麼本事為她所用呢?不由得打定主意不做推辭,起身回話道“清鎖不才,就唱首曲子來應景,有汙諸位的耳朵了。”一邊起身朝波心亭中的古琴走去。
一路上步伐不疾不徐,腦中搜索著應景的現代曲目,可是又覺有些不妥,畢竟我很久沒有彈古琴了,以前爺爺請了老師教我,我每次都是得過且過。況且那麼現代的曲調,掌控絲竹管絃的樂師們怕是一時也配合不來。轉念又把北朝之前我知道的樂府詩(3)想了個遍,現在是北朝,樂府詩還是用來唱的,可是卻也沒有特別應景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前人的沒有合適的,我可以唱後人的啊。追溯宋詞的源頭,本是源於唐代的曲子詞,句子有長有短,和樂曲緊密結合在一起,本是用來歌唱的。在現代的時候背過那麼多詞,不用豈不是費。打定注意,信步穿過長長的水榭走到波心亭中坐好,示意其他樂師配合,輕琴絃,撥出一個簡單的曲調。眼角瞥見垂低的柳條拂過水麵,掀起陣陣漣漪,揚聲唱到――“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
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山。
湔裙夢斷續應難。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4)這詞出自我最喜歡的納蘭容若,通篇句句寫柳,又句句寫人。既詠經受冰雪摧殘的寒柳,也詠一位遭到不幸的女子。
元清鎖的聲音本就清越婉轉,再加上這詞本身婉約含蓄,意境幽遠,眾人聽得都有些出神,餘音緩緩落下,一時間四下竟寂靜無聲。彷彿在顏婉豔麗舞蹈的旎過後注入一股濯濯清泉,相較之下,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月正好,亭中反著幽亮的水光,晃晃如水銀。我心中不湧起一抹顧影自憐的情緒,有種悲涼的覺。
“說你這侄女才藝雙絕,果然沒錯。”一個頗有威嚴的聲音說,宇文護含笑向元氏讚道。劃破這片安靜的空氣。眾人這才恍過神來,紛紛拍掌叫好。
我慌忙站起身,抬眼望向前方,眸子裡的寂寥還未來得及褪去,不經意間,正對上宇文慵漆黑明亮的眼睛。四目相對的片刻,只覺他深不見底的瞳仁中幽光一閃,彷彿穿透了我眼中的層層霧氣,直直照到我軟弱的心裡去。
我怔住一瞬,錯開他的目光,片刻已經神如常,款步走出波心亭,俯身回話道“姑父您過獎了,清鎖不過是唱首詠柳的曲子應個景罷了。”
“好一句‘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皇上輕聲嘆道,似是發自肺腑。眼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轉身舉杯道“四弟,恭喜你得了個才貌雙全的美佳人。”宇文慵微怔一下,目光下意識地瞥向我,隨即舉杯望向皇上。我回到座位上坐好,顏婉笑地舉杯賀道“姐姐的歌聲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婉兒敬姐姐一杯。”我只得舉杯飲下,一抬頭見宇文慵竟跟我同時舉杯,就好似在對飲一般。他帶著重新審視的目光看我,眸子中繚繞著複雜的光焰。我白他一眼,飛快錯開目光,本來就不勝酒力,一杯下肚,頓覺臉頰發熱。
我目光散亂地落在半空,恍惚看見一個黑影從宇文慵身後掠過,極快地消失在漆黑一片的後花園裡。
二.
宴會的氣氛熱絡起來,眾人皆忙著飲酒說話。我這個連啤酒都喝不得的現代人,更別說是古代這種醇釀的茅臺酒了。頭昏得厲害,一個人悄悄離開宴席往房間走去,剛踏過月牙門,只見眼前閃過一個黑影。我眨了眨眼睛,還道是自己眼花,腳下卻忽然踩到了什麼。古代的繡花鞋底子極薄,依稀覺得是個扁平的條狀,俯身一看,原來是把銅黃的鑰匙,掉落在繁盛的花木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