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身旁忽然有匹空鞍的戰馬衝出隊列,奔向前方,幾乎立刻失蹄屈膝,滾倒在地,背上立著箭翎。
“冷箭!冷箭!”身後有人大聲叫嚷。
奪洛回頭去看,轉得太急,忘了齒間還咬著火把,灼燙透明的火舌一瞬間順風過面頰,燎出傷痕。
騎兵們手中高擎火炬,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箭矢——數十,數百,數千,如從黑暗中湧出的撲火群蛾,面刺穿血。
“熄火!散開!”奪洛高喊,一面丟了火把,抓起盾牌遮蔽頭臉,策馬循著來箭的方向衝去。倖存的騎兵們拋開火把,追隨在後,與他一同發起反攻。然而敵人已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散開,讓他們咬了個空。來不及驚訝,戰鬥已在四面八方爆發,敵人楔入騎兵們之間的每一處縫隙,正像從兩翼扎進來的數千尖刀。天地無光,奪洛辨不清敵人的面目身形,只能奮力揮刀抵擋身邊上下翻卷的刀光,每一記都震得虎口麻木。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奪洛聽見阿孜雷在某處連聲咒罵。他們被纏住了。眼下的敵人並非烏合之眾,人數至少雙倍於他們,法特沃木他們再不從對面渡河突襲的話…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
他息著朝西北方向瞥了一眼,又一眼。冰霰子仍在下著,在如漆如墨的夜中劃開一道道細密銀線。越過河面,越過草原,在那銀線織的雨幕最深處,依稀有顆昏黃的小小亮點,渺茫得猶如幻覺。
“法特沃木在那兒!”他呼喊“看!看他的火把!”騎兵們用歡呼和喊殺聲回答了他,也有敵人趁那瞬間尋聲摸到了奪洛的身邊。來人沉默不語,呼卻重,彎刀在他的手裡跳舞,就像死亡的獠牙滴著毒汁。奪洛咬牙支撐著,援軍已近,他不願讓同族看他的笑話。
援軍的人影仍辨認不出,只見自西而東,一簇逐漸鮮明的光暈沿著鐵河北岸奔馳而來,甚至在此岸廝殺著的人群中投下稀薄的陰影。風莫名地鼓盪起來,砰砰地敲擊人們的耳鼓,而那股亮光前進的速度簡直比這陣風還快。
對手的攻擊越發兇險,迫奪洛全神貫注。遠處投來的微光剪出黑影,他的敵手是個身條窄長的男人,削肩,微駝,手中的彎刀卻長過半人,異常巨大。奪洛被他那股蠻力推擠著,身不由己轉了半個圈,也就在那一霎,對岸的火光驟然明亮,奪洛看清了他的臉。
他見過一次——這張沒有眉的、醜陋的臉。
“吾王,良久不見。”諾扎畢爾戲謔地一笑,微微俯首施禮,手上的刀卻未停,直取奪洛下腹。
奪洛敲開他的彎刀:“上次的酬勞仍是你的,不論奪罕給了你什麼,我再加一倍。”馬賊反手再攻,神促狹:“是嗎?您能給我兩條命?”奪洛一時語,仍是咬牙硬擋下這刀,眉頭緊擰:“不錯,我能。”
“您要是有多餘的命,還是自個兒留著吧,這會兒正用得上。”諾扎畢爾揚起下巴,指指奪洛身後“看那兒。”奪洛冷笑。命相搏的緊要關頭,誰會相信這種孩子打架的伎倆?他緊盯著馬賊的臉,手上的勁兒卻漸漸僵住了。
諾扎畢爾濁灰的瞳孔裡,卻真的倒映著光。風越發大了,大得門,簡直要從背後推著人往前走。眼前一張張模糊的臉在火光中逐漸清晰,不管是敵人的,自己人的,臉上的每一顆汗珠都奇異地灼亮,像熔化的赤鐵。不顧他和諾扎畢爾的刀還絞在一處,奪洛僵硬地回頭望去。
不再是亮點,也不再是虹暈,言語已無法描摹那一股光明。
是猩紅熾盛的火,順著對面河岸飛速延燒過來,仿如頭奔湧而至。那本不是什麼援軍,沒有人能在那樣的火焰中活下來,他不能,法特沃木也不能。烈焰颯颯招展,一路向東,轉瞬在眼前立起熊熊的火牆。相隔一河,猛烈的氣和強光令人睜不開眼,炙人的火舌向著水面彎墜,猶如一行燃燒的垂柳。
廝殺只靜止了一瞬,騎兵們旋即開始瘋狂地進攻,撕咬著佔了上風的右菩敦人。援兵受阻,若不能打垮眼前的敵手,他們就要葬身於此。
冰霰化成了急雨,拍打著血紅的鐵河河面,火勢卻不見稍小。
“聽說,有修行的大合薩能在水中燃起火苗。”馬賊眯著雙眼,話語慢條斯理,動作卻輕靈“不過我看,一個大合薩還頂不上一桶火油哩。”
“你們的火牆再長,總有個頭。就算法特沃木跑不過火頭,沒法搶先過河,他也會掉頭繞路來與我會合。”奪洛的語調毫不動搖。
諾扎畢爾齜出黃黑的牙:“是啊,可你們已經進不了大營啦,一個也進不去。”
“你是個左菩敦人,你還記得嗎?”奪洛用盾牌格開攻擊,欺身貼近諾扎畢爾“為什麼要和你的同族作戰?”馬賊扭肩避過,靈活得如鱔魚一般:“我只是個僕人,服侍汗王是我的本分。”
“奪罕不是汗王,我才是。”奪洛彎刀掃斷了馬賊的韁繩“而你,除了金銖之外,什麼時候認過別的主子?”諾扎畢爾笑了:“不錯,為著自己能過得好些,從別人身上剝衣,嘴裡奪食,從母親懷裡搶去閨女,老子什麼事兒沒幹過。分錢分女人的時候,連自己的夥計都殺,不手軟。老子是馬賊,馬賊就這樣,斷別人活路,殺自己兄弟。您身為汗王,要是乾的勾當和馬賊沒有不同,那馬賊不都能當汗王了?那天下得有多少汗王啊?”奪洛的臉猛然熱了起來,什麼也不說,彎刀走得飛快,如同游龍般襲向諾扎畢爾。
正在此時,西邊有獵號遙遙吹響,聲調清亮,騎兵們聞聲一陣歡騰。
“我說過,我的援軍會來的。”奪洛說。
“汗王!”法特沃木帶著幾名幹騎兵跑在前頭,須臾之間已突入人群,來到奪洛身邊。騎兵頭領的身軀高大,膂力驚人,一下子便將諾扎畢爾擋在數尺之外,與奪洛隔開了距離。
諾扎畢爾斜咧開一口醜陋的黑牙,笑了:“但願他們幫得上你。”他撥轉馬頭,消失在一片混亂中。
在下屬的拱衛中,奪洛得到了息的機會,扯下衣襟包裹血的虎口,一面環顧四周。右菩敦人的兵力如今稍稍落了下風,可他們的大營近在咫尺,奪洛和他的騎兵們就像是一群螞蟻,在大象腳邊起舞,假如他夠聰明,就該儘快尋機脫身。
撤退是簡單的事,只要他下令就行,但撤退就意味著突襲徹底失敗。為了這次突襲,他們已經耗費了異常寶貴的兩個晝夜。今夜之後,對右菩敦人的襲擊只會越來越難。照現在的速度走下去,若八天之內不能阻止右菩敦人,一切就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