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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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得找個人來照顧您才是。”雖然那樣親熱的接觸讓雲煥有些微的不舒服,然而他還是有些生硬地拎起了藍狐,一邊為它捏著傷處,一邊低聲“我轉頭去找些可靠的人來服侍您——這裡鎮野軍團的南昭將軍是我多年同僚,或可令他妥善行事。”
“不用了,師傅一個人住得習慣了。”慕湮搖頭微笑,卻難以覺察地皺了皺眉“煥兒,如果…你真的可以和將軍說得上話,你讓他少找牧民的麻煩吧。這些年,我總是看到軍隊把這一帶牧民們象牲畜一樣驅趕來去的。”
“那是為他們好。”雲煥眉頭也微微皺了一下,顯然不想話題又偏了開去,卻耐心解釋“帝都二十年前就頒佈了命令,給三大部落建造了村寨,讓他們安居樂業,再也不用奔波來去——可是往往有刁民不聽指令,南昭將軍為了大漠安定才不得已為之。”
“呵…”慕湮也沒有反駁,只是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你們是想把鷹的雙翅折斷。”
“…”雲煥忽然一震,沉默。
滄帝國在滄歷四十九年霍圖部叛亂之後,為了加強對邊陲的控制力,十巫一致決定將其餘三部牧民分開安頓,建立定居點,不再允許那些馬背上的牧民在大漠上游蕩來去。然而這項政令遭到了強烈的反抗,除了向來態度溫順的薩其部在得到帝都減輕賦稅的承諾後、逐步分批建立了定居村寨以外,曼爾哥部和達坦部都有牴觸,雖然不敢公開反抗、卻一直拖延敷衍或者陽奉陰違。
十五年前那一場驚動了帝都的叛亂,最初的起因、便是曼爾哥部的一些牧民不甘被強制遷入定居處,從而鋌而走險綁架冰族人質,想把反對意見傳達給伽藍城,試圖讓居上位者改變政令。
然而帝國回應的卻是一如既往的雷霆鐵腕——放棄了那十幾個人質,命令鎮野軍團西方軍立刻出擊,消滅一切暴動的牧民。那一場小規模的叛亂平息後,受到重創的曼爾哥部不再強硬反對帝都的任何意見,很快便在博古爾沙漠附近安居了下來。
“帝都的政令也是為了西域大漠的安定。”無法否認師傅方才那句話,雲煥聲音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補了一句,強調“以前這裡幾乎每年都有戰禍和瘟疫,但如今各部休養生息,吃的穿的,都不曾缺乏。”
“籠子裡的鳥是不愁沒有水米的。”慕湮微笑著,然而語氣裡並沒有指責的意思,搖頭“煥兒,我看過百年的變遷,但是我不知道目前這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只是,把人當牲畜隨意使喚,總是不對的。”
“師傅說的是。此事就作罷——說到底、那個人我也不是很放心。”心裡知道一定是南昭將軍素來行事的強硬讓師傅不快,雲煥此刻也不想哆嗦,只是先答應下來“不過弟子一定讓他約束手下,懷柔戒暴。”——最多一道命令將古墓附近設為域,不讓那些紛爭被師傅看見就是。
慕湮微微笑了笑,也不答話,眉間隱隱有些不適的神。片刻,彷彿心裡那陣不適終於過去,她才開口,眼裡帶了笑意:“煥兒真是厲害,你看大漠上最美麗的公主都為你傾心呢——只可惜你早定了室。央桑可是個可愛的姑娘,大漠上多少年輕人的夢想啊。”
“我一靠近他們就想嘔吐。”雲煥眼裡忽然有嫌惡的神,脫口。
慕湮霍然抬頭。
“那種氣味…那種駝和烈酒的氣味!”雲煥用力將手絞在一起,從牙齒裡吐出幾個字,肩膀陡然不受控制地顫抖,眼眸也暗了下去“一輩子也忘不了。一聞到就想吐…”忘不了在地窖裡餓得奄奄一息時、他們曾怎樣沒有廉恥尊嚴地乞求暴民們施捨食物——換來的卻是被潑到地上的駝和殘酒。一群拖著鐐銬的冰族人如同瘋了的野獸一樣,匍匐在地上舐著滲入沙土的和酒。頭頂上有人在大笑,踩著他的頭顱。
“一聞到就想吐…十幾年來我不能喝下一滴酒…”方才勉強喝下的那碗酒彷彿在口再度翻湧起來,雲煥皺緊眉頭,抓緊了領口息“這群不被套上鐵圈就不安分的豬!”
“煥兒,煥兒…”慕湮連聲叫著弟子,鬆開他的手,安“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不要再記仇——摩珂和央桑十五年前才兩三歲,不關她們的事。”
“羅諾。”雲煥冷冷回答了兩個字“我記得他。”
“羅諾頭人…”慕湮嘆了口氣,想起當初打開地窖時看到的慘況,卻極力開解“他在那場動亂裡也死了好多親人了。他其實是個不錯的頭人,牧民都愛戴他…煥兒,他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和年老的父親。”
“年老的父親…”雲煥重複了最後幾個字,忽然薄邊就出一絲冷笑,握緊了劍“是的——而我卻沒有。”他的父親,死於十五年前那一場牧民暴動。
慕湮霍然一驚,不知道說什麼好。許久,輕輕嘆了口氣,掰開弟子握劍的手,將光劍收回他間:“你還有師傅啊…師傅什麼時候總是對你好的。如果羅諾族長找回瞭如意珠,也算是償還你了——答應師傅,這件事一筆勾銷,不要再追究了?”
“…”雲煥卻是沉默,眼睛裡的光陰冷狠厲,隱隱不甘。
這一生,他向來恩怨分明得近乎睚眥必報,如今仇人便在面前、即使不方便公開處死,也一定會不擇手段暗地了結對方命——然而師傅這個請求,卻是要生生封住他拔出的劍。
“煥兒,師傅的話你不聽了麼?”慕湮輕輕加了一句,嘆息“真是長大了。”
“我聽。”許久許久,帝國少將終於吐出了一口氣,躬身行禮“師傅的話,弟子從來都是聽的——師傅說不許找曼爾哥族長復仇,那末,弟子便不找了。”空桑女劍聖輕輕嘆了口氣,眉間有種如釋重負的神,然而知道弟子那樣酷烈的脾氣,生怕他不會放過曼爾哥部的牧民,忍不住再問了一句:“真的答應不報仇了?”第二句追問讓雲煥陡然心中一窒,帝國少將攬襟憤然而起:“師傅不信我麼?”
“煥兒!”慕湮剎那間知道傷了弟子的心,脫口。
“好,我發誓——”雲煥霍然起身退了三步,直退到石燈臺旁,眼睛卻是一直看著慕湮,橫臂火上“如果我再找羅諾報仇,定然死無全屍、天地不容!”誓言一字一字的吐出,如同冷而鈍的刀鋒節節拖過慕湮的心。
少將的手直直伸在火上,烈焰無情地舐著年輕的手臂,將誓言烙入肌膚。
砂風呼嘯,篝火尚自跳躍溫熱,急促的馬蹄聲卻敲碎了破曉的黎明。濛濛黃沙中,隱約看到有大隊的騎兵從空寂城方向往這裡疾奔而來。
“冰夷來了!冰夷來了!”所有剛喝完酒在歇息的牧民一眼瞥見,便是一躍而起,紛紛攀上馬背,連地上尚自散落的酒器什物也不要了,策馬狂奔離去。這些年來,按照滄帝國的嚴苛律例,所有各部的牧民沒有允許絕對不可擅自離開定居的村寨、前往別處集結,否則便將受到嚴懲。被那樣的嚴令拘著,牧民們每年五月十五後的謝神會都必須趁著黑夜偷偷進行,不然一到天亮被冰夷軍隊抓住、便是意聚眾謀反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