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七蘋煙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1天啟城一千里外,瀾州硯梓郡、淖河邊。
“蘋煙!你個懶東西,什麼時候了,還不去打水!要等到我來你的嘴,讓你個不知好歹的賠錢貨…”婆婆的罵聲中氣十足,舉著鞋底衝出來,少女蘋煙嘆一口氣,丟下正劈的柴火,推開著鼻涕要做彈弓玩的丈夫,提著桶奔向河邊。
一路上女孩子心裡憋苦,家中八個姐妹,二姐三姐嫁去鎮上,一個嫁與殺豬匠,一個嫁給打更郎,全是正經人家,據說三天便可吃一次,偏偏自己生時,家就窮了,六歲就被賣給人當童養媳,換了一個豬仔五斗米,從此一輩子便要捱苦受氣。
到了河岸上,少女對著河水發呆,憑什麼人的際遇如此不同,難道只因為自己晚生了幾年,可既然是受苦,又為什麼要把自己送來世上,然後又這樣輕賤拋棄。
不覺眼淚一滴落在河水中,蘋煙忙捧了河水沖洗一把臉面,決心把煩苦暫忘,繼續忍受不知為何要忍受的生活。
她一轉頭,卻看見那裡坐著一位少年,也凝望著河水奔,久久不動。
“你是誰?不是本村人吧,我沒有見過你。”少年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我也沒有見過你。”
“你…你是想洗衣服麼?”蘋煙看見他身邊散開的包袱,不少髒衣服亂堆在那裡,雖然竟都是上好的料子極好的織工,卻粘滿泥土,有的已經劃破了,她心痛不已。
少年臉微微一紅“我…我坐在這裡歇歇。”
“你是遠道出遊的吧,不然怎麼會有男人在河邊洗衣服的呢?我來幫你吧!”蘋煙作慣了活計,隨手就把那衣物撿了起來。
少年也不推卻,象是被人侍奉慣了似的,只點點頭:“我會給你報酬的。”蘋煙一邊洗著衣物一邊與他聊天:“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從哪來?去哪兒啊?”少年把石子一個個的投入水中:“從天啟來…向…向寧遠去。”
“啊?你要去海邊?”少年點點頭,其實他也不知該去哪,隨便說了一個最遠的郡,他倒想把這天下走一遭,這世界對他來說還是全新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
“你連水漂也不會打啊。”蘋煙笑著,選一塊扁平的石子“看我的!”石子在河面上彈跳了五六下,才沒入河水中。少年彷彿一下來了興致:“有趣,你如何做到的?”
“你啊,一看就是富家裡長大的公子哥吧,沒在河邊玩過?”蘋煙笑著,忽然看見他灰撲撲的臉和有泥垢的脖頸“唉呀,都髒得這樣了?快下河洗洗吧,我幫你看著衣服?”
“啊?這…”少年臉漲紅起來。
蘋煙撲哧一樂:“你平裡都是在大宅子裡丫鬟倒上熱水待侯著洗吧,現在既逃亂出來,就講究不得許多了,這麼熱的天,你看那些男人們全在河裡撲騰呢。也從來不避人,俺們鄉下人也沒有那麼些講究,我可是好心怕你捂出病來,這麼俊秀的人長出熱瘡可就不好看啦。”她拿起少年的衣服,笑著跑到一邊去了:“我不看你!”少年愣了愣,看了看水中笑鬧的村民們,還有一頭大水牛,上游小孩子正比誰撒遠,下游還有人在淘米洗菜,終於還是搖搖頭:“我還是去前面鎮上再說吧…”
“你啊你啊…”蘋煙又氣又笑的跳過來,把洗好的衣服在他面前的石上拍幹,水珠濺那少年一臉“這樣吧,一會兒我帶你去我家洗,總沒有看你了,行不?反正你這衣服,也要找地方晾乾。”蘋煙帶著少年向家中走去,卻正遇上她婆婆尋出來。那婆子上來就是一個耳光:“你這饞嘴懶賤的東西,打個水打這樣久?又死到哪裡和野男人調笑去了?欺負我揍不動你?等你男人大了,看不讓他打斷你腿!”蘋煙捂著臉,眼中含淚,快步就往家走,這對她已是家常便飯。倒是後面少年喊起來:“你休要打她,她是幫我洗衣來著!”
“啊?果然是尋了野漢子了?看人家還穿得富貴,腿就走不動道了,不定給了你幾個銅錢,就賣與別人了,怎地就生得這般下賤,我家是造了什麼孽…”
“你…你…”蘋煙捱打並不淚,這段話卻氣得她渾氣發抖“你打死我好了,卻不要這麼憑空糟賤人!”少年口瞪目呆站在那裡,他哪聽過市井鄉間的罵人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婆子又對了他來罵道:“你還跟著我們家媳婦做什麼?好不要臉?想女人就去煙花巷,卻跑來這裡勾搭良家女子…”她抓過蘋煙手中的溼衣服,狠狠向地上一摜“連衣裳都幫人洗了啊,你這個倒貼貨…”又使了尖指甲狠狠的掐這少女。
“夠了!”那少年大喊一聲,把那婆子嚇了一跳“她不是你女兒吧?難道是你買的丫頭?”
“呸,這是我家兒媳婦!我教訓她,你還心痛了是不是?你…”婆子緩過神來,一大堆汙話又潑了來。
少年皺皺眉,他反正也不硯梓郡的口音,看對方伊哩哇啦的一堆反正知道沒好話,很想下令拖出去斬了。但他不再擁有權力了,他救不了自己,卻又還能救別人嗎?他低下頭,撿起又沾上了泥的溼衣服,小聲的說:“對不起。”摸出一塊碎銀來“是我非請她幫忙的,這是工錢,不要罵她了罷。”婆子眼中放光,這塊碎銀夠她家半年的生活了。語氣立刻和緩下來:“呃,這位少爺…我不是有心…”蘋煙卻一把把少年的手推回去:“不要不要,你給她錢做什麼?你自己也不容易,一人逃難在外,這錢有良心的都不能收!”婆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滾回屋去!”幾乎劈手從少年手中把碎銀搶了過來,然後嘻笑說:“少爺可憐我們,這可真是好心人兒,那…家中坐坐?喝杯水再走?”少年看看手中的髒衣服:“借我個地方洗個澡吧,的確是走得太累了。”2少年看著蘋煙把河水倒入後院中木盆中,那木盆也就只能供個嬰孩洗澡,還從縫中滲水。看來是隻有擦洗了。
“你就在這洗吧,我們在屋中,不會出來的。”蘋煙一笑,退回屋內,把門帶上了。
少年看了看,這院牆只有半人高,院外一隻牛正伸腦袋看著他,四面人聲咳嗽清楚可聞,空氣中傳來鄰家豬舍的氣味,他搖頭苦笑,還不如在河裡洗呢。
屋中,那婆子卻正在翻少年的包袱,她幾乎要軟倒在那裡。
“哇,這麼大塊玉?”婆子這一輩子,加上她們祖上十九輩,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珍寶。
“你怎可翻檢別人財物!”蘋煙氣得衝過來,要紮上那包袱,卻也看見那光芒四的物事,呆在那裡“天啊…這是什麼…”門被推開了,少年帶著滴水的頭髮,穿上乾淨的衣服,站在那裡。他看見自己的包裹正攤開,蘋煙就站在包裹前,卻面平靜,什麼也沒有說,只走到他們近前,道:“再請藉口水來喝吧。”婆子唰的一下就歪倒在地,又強爬了起來:“哦,什麼?水?哦,水…水…”卻原地打圈,就是看不見近在咫尺的茶壺。而蘋煙還是保持原來的那個姿式,看著少年嘴張了好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
少年笑了:“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原本也是該酬謝的,我沒有多少金銀,只有一些從家中帶出來的小玩藝,都是自己從小收藏捨不得丟的東西,但你們好心幫我,便挑一件去吧。”
“挑一件!”婆子慘叫一聲,被這晴天霹靂般的好運砸倒,當場人事不知。蘋煙張大了嘴,那玉璽從她手中滑落,直墜向地下,少年看得分明,用腳一勾,又一轉身,一個漂亮的燕子剪的腳法,玉璽飛上屋頂,又落回到他的手中。
婆子突然閃電般醒來,撲到包袱邊:“挑一件?那誰來挑?”少年笑對蘋煙道:“我只給她。幫我洗衣的是她不是你。”婆子仰頭望著蘋煙,就象望著天上神女“蘋煙、丫頭…你富貴了可不會忘記婆婆吧。”少年心中嘆,這些東西平堆滿身邊,他看也不看,可是現在隨便一樣,竟就能改變一個人,一個家的命運。人與人的生活,竟然會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