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今年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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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獨孤寂指出不合理處,貝雲瑚未見羞惱,淡淡聳肩。
“這我也不知道。我聽故事時,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同聽的姐妹們也沒覺得怎麼。下回要有機會,我再問清楚些。”
“我本來不確定你的來歷。
不過現在看來,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趴在桌上的殭屍男子抬頭,明明是撂狠話,卻仍拿下巴撐住腦袋,說得有氣無力,頗令人生出“傷敵三百、自損千八”之慮。
“說這故事的人,有沒有囑咐你莫向山下人洩漏?你知不知他對你說的故事裡,其實隱去了自己的功勞?”
“不用這麼高來高去的,我給你們倆翻譯翻譯。”獨孤寂翻著誇張的白眼,分攤雙手,死樣活氣地說:“‘告訴你這個故事的人’,指的是醜丫頭的師父之類。
龍庭山一貫收男徒,可能有個變態什麼的我也不清楚,偏偏就收了女徒,而且不只一個。這丫頭就是其中之一,然後照例跟師父鬧翻了,拉我打上山給她出氣去。
“這位殭屍兄跟徒弟關係不好,一看便知是奇宮的人,完全符合奇宮師徒反目的優良傳統。你本想教訓她‘你師父跟你說的,別隨便跟這些死山下佬說啊’…對,小燕兒,‘死山下佬’指的就是我們…想起徒弟還不認你,登時氣餒,話到嘴邊又含卵也似,沒敢使勁兒咬落。
“要我說呢,二位跟龍庭山的淵源無論深淺,都是老黃曆啦。人家既不希罕,不如把過去放下,往咱們這廂站來稍稍,待本侯打上山去,打得這幫龜孫子滿地找牙,你們非但不覺心痛,反而解氣得很…這個建議是不是非常中肯非常誘人?”殭屍男子充耳不聞,直勾勾地盯著醜新娘。
“引外人上山,這是你了結私怨的法子麼?”貝雲瑚毫不退縮地視他的目光,細聲道:“你說他隱瞞了什麼,我想知道。”獨孤寂雙手抱,兩頭端詳半晌,笑顧梁燕貞:“是不是要我動手打人,他們才不會假裝沒聽見我說話?”梁燕貞嗔道:“你別打岔!正說到點子上了。”恰聽見殭屍男子對貝雲瑚正道:“我不是說他隱瞞。我不知你和他之間有什麼誤會齟齬。但這人是連跟女娃兒講故事,都不屑自我標榜的脾,潔癖到了無可救藥的境地。不管他做了什麼,你在魚死網破之前,是不是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貝雲瑚面無表情。獨孤寂注意到她雙肩微顫。
他與她相識未久,如此心神悸動的模樣倒是頭一回見,她師父如非對她做了很過份的事,就是對她非常重要…也可能二者皆是。
下山嫁人,是他還是她的意思?她是斷然離去,還是被無情割捨的那一個?唆使自己打奇宮,不惜賠上鱗族聖地四百年的驕傲與尊嚴,究竟她是想重回過去,抑或斬斷牽緣?獨孤寂和她一樣,都想清楚這點。
“所以你說…”醜新娘瞳眸微散,喃喃道:“他究竟隱去了什麼?”殭屍男子無法替她心上的那人回答,他所能轉述,僅僅是故事自身。
“奚無筌是最後一個活著從漁陽迴轉龍庭山的奇宮弟子,然而卻不是頭一個。早在他之前,還有另一人從東北迴來,帶回了兩具棺材。”當年馳援漁陽的奇宮門人當中,層級最高者,當屬幽明峪的“劍霜”蕭寒壘。此人是幽明峪當時唯一的紫鱗綬長老,是毫無疑問的紫綬首席,若幽明峪須推一人爭奪大位,就只能是蕭寒壘。
整座龍庭山上下,無論幽明峪之內或之外,能對蕭寒壘下令的,只有奇宮之主…而“四靈之首”應無用失蹤後,大位虛懸多年,遲遲未能有一言而定幹坤、決法度的新龍主誕生。以“劍霜”蕭寒壘的身份,當然不可能偷偷摸摸離開龍庭山,須向其他披綬長老說明並取得諒解,方能行動,而他的理由沒有人能拒絕。
“無多央人給我捎了音訊。”在知止觀臨時召集的長老合議上,蕭寒壘取出一封染血的信柬,暗褐的乾涸血漬令人怵目驚心。
“我得走趟漁陽。”幽明峪在奇宮漫長的歷史裡有過短暫的輝煌。
但在近兩百年間,無疑正由沒落走向衰亡,一如那些已然消失的宗脈,在物字輩紫綬首席“雲天蔽影”何物非的強勢主導下,蝸居西峰那“安不到,燭龍何照”的小小山坳裡、只剩最後一口氣的闇弱支脈,展開了幹坤一擲的卅年興復大計。
何物非的法子異常簡單,不過八個字而已:只押一人,全力栽培。幽明峪不比人丁興旺的驚震谷、實力堅強的飛雨峰,更不是貫徹菁英至上、個個都能以一當十乃至當百的風雲峽,沒有分散資源的餘裕,只能挑選一枚獨步龍庭九脈的種子,承接整個宗脈的挹注,以期競逐大位時一舉出線,使幽明峪得以重見天。
歲無多是蕭寒壘的弟子,此前淘汰了許許多多幽明峪的無字輩,成為命運選擇的那一位…直到有個叫冰無葉的奇才橫空出世為止,在其他宗脈,擁有複數的優異弟子決計不是問題。
師兄弟雖有競爭,但也能通力合作,成為壯大宗脈的力量,然而,在偏執的何物非眼裡卻不是這樣。只留一個,全力栽培。
冰無葉是何物非親自物、考核過後,牽著這娃兒的手帶上山來的,豈可與平庸無能的寒字輩之徒一概而論?如何取捨,在老人看來連想都用不著想,遑論協調商量。
但歲無多無疑是非常出的奇宮新秀,文武皆能,聲名在外,人緣更是好得不得了,想爭取他的宗脈絕不只一二處而已。
幽明峪縱使棄如敝屣,也萬不能便宜了對手。奇宮自來是天才匯聚之地,而天才…或自以為天才者…視規矩如無物。
在他們眼裡,道德倫常不過是教條,合用則取,不合則棄,只有平庸之人才拘泥。區區一個歲無多,不應、亦不能妨礙宗脈大計。
何物非早有除掉這名徒孫的心思。蕭寒壘別無選擇,遂令愛徒下山遠遊,殷囑他莫再回轉龍庭山,形同放逐。像這樣的戲碼,那些年在各脈裡不知上演過多少回。
只是不斷變換著形式,理由各異。自以為是、手綰大權的物字輩,忍氣聲退無可退的寒字輩…如今披上各鱗綬、躋身知止觀的寒字輩長老們,無不理解蕭寒壘的心情。
即使政見不合,立場相左,他們對蕭寒壘的愧疚與焦急同身受。駁回他的請求,不會帶來踩踏幽明峪乃至蕭寒壘其人的快。
而是向踐踏自己的物字輩老傢伙俯首屈膝,再度被喚起年輕歲月裡咬牙忍的屈辱與不甘。長老合議對蕭寒壘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張揚,以免鼓動其他宗脈的年輕弟子起而效尤。
各脈師長好不容易壓下馳援漁陽的輿情,誰也不想為了蕭寒壘的負疚求贖,面對自家後輩的方剛血氣。因此,蕭寒壘只帶了師弟“劍豹”謝寒競和徒弟冰無葉,三人連夜下山。
“但蕭寒壘也好,謝寒競也罷,乃至冰無葉,都沒能見到這位遠遊多年的無字輩大弟子。”殭屍男子娓娓說道:“三人尚未進入漁陽地界,便遭襲擊,‘劍豹’謝寒競助二人突出重圍,自己不幸犧牲,而蕭寒壘傷勢過重,最後也沒能撐過來。
冰無葉押著兩口棺材回山,向各脈長老報告的兇徒模樣,活脫脫是後來奚無筌所描述的‘陰人’。
“奚無筌下獄後,冰無葉向長老們說項,提出種種旁證,說明‘陰人’正是身中赤眼之毒所生異相,奚無筌帶回的解方絕非無的放矢。
過了不久,赤眼刀為禍武林,冰無葉以此方救得正道盟友無數,才還奚無筌清白。這就是他刻意隱去,沒告訴你的部分。”貝雲瑚頗受動搖,又唯恐被殭屍男子看出,隨口問:“寫信給蕭寒壘的那個歲無多呢?長老合議查過這人的底細麼?”殭屍男子搖頭。
“沒機會查,他的確在漁陽的廿五人之列,最後不幸葬身遊屍門地宮,屍骨無存。怪的是:奚無筌與歲無多情甚篤。
他說歲無多從未寫信向師父求救,只聯繫了其他宗脈的朋友。蕭寒壘示以諸脈的那封染血書信,後來怎麼也找不著,聰明如冰無葉,始終無法解開這個謎。”貝雲瑚低頭不語,似陷入沉思,就算是梁燕貞也明白,醜丫頭想的決計不會是那個難解之謎。獨孤寂又舉起手。這回殭屍男子總算見著了,大方指名。
“現場這位熱情的兄臺請提問。”
“不是說赤眼只蠱惑女子麼?難不成漁陽地方的高手全都是女的,才能被刀上之毒所害?如果有這麼的地方,請透一下怎麼去,謝謝。”
“好問題!”殭屍男子伸出雙手食指一比,只差沒跟十七爺擊掌歡呼。
“按奚無筌的說法,‘陰人’中有男有女,似對男子的效力要更高些。
女子中毒,是慾如狂難以遏抑,時時須得與男人歡好,並未因此變得嗜血好殺。男子則不同,中毒之後神智未失。
只是會變得…變得非常惡,如遭妖附身,殘忍、嗜殺,毫無節制,就像…就像…”
“…只壞了良心?”
“對!”殭屍男子手指連點,忍不住蹙眉。
“這麼貼切的比喻,怎麼那時沒一個人想到?嘖。”十七爺得意得要命。但畢竟常也不是迭有佳作,興奮之下登時詞窮,除了咧嘴一徑嘿嘿傻笑,果然沒再吐出什麼如珠妙語,看著一副變態德行。一隻白皙小手怯生生舉起。
“喔,現場還有另一位熱情的女兄臺舉手發問!請問您怎麼稱呼,住在哪裡,今年貴庚,家裡都還有些什麼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