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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毀去先生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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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心底頗有些哭笑不得:”你說他是還真是了啊。

“藏林先生見族少年不語,似也不在意,怡然哦。

“屏跡還應識是非,卻憂藍玉又光輝…”

“…行了,行了。”應風趕緊搖手,起身抱拳,長揖到地:“正是區區,先生饒命。”

“這麼幹脆?”初老的醫者以大拇指輕刮下頷戟髭,沙沙作響間,神情饒富興致。

“不多掙扎一會兒,年輕人朝氣不夠啊。”

“我是聽《說巡北》長大的,從前最喜歡先生‘告太平’的段子。”應風苦笑:“實不想死於籤詩讖語,還請先生高抬貴手…不,是貴口,莫與小子一般見識。”藏林先生哈哈大笑。

阿妍與簡豫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聽不懂兩人一來一往,淨說什麼高來高去的江湖黑話。

“莫道陽庭已無仙,虎作龍騰上天!有趣,真有趣!”半晌收了笑聲,面上笑意不減,轉對二姝道:“阿豫,帶阿妍到後頭揀藥,就按鯉沉龍淵的方子,讓阿妍記住藥材之名、放置的地方等,明兒教她自個兒揀。”就算是簡豫,也罕見他如此意興遄飛,詫得挑眉,仍領阿妍穿過廚下,朝後院一座比狗屋稍大、看似蜂房或臘間的四方木構行去,看來便是存放藥材處。

適才應風急急奔出,竟未留意到有這麼個奇特的小庫房,他不是沒考慮過藏林先生此舉,是把阿妍押作人質的可能…瞎子都看得出簡豫起碼在氣勢上,毫不遜於化名“任伯”的北域高手嚴人畏。

即使有他潛伏在附近暗中保護,也不能忽視黑襦少女就近出手的殺傷力。反正己方盡處劣勢,情況也不能再壞了,應風賭的是某個合理的假設。

以讖語降伏敵手,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要嘛藏林先生的武功已臻化境,出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要嘛就是身邊有高人保護…譬如簡豫的父親或師父,少女繼承高人的衣缽,才有這般凜冽純的殺氣。

若後者為真,一旦屋內有事,領著阿妍去後進的簡豫,還須提防暗處的嚴人畏出手,只憑身無武功的藏林先生,是留不住應風的。

向郎中示弱換取兩人獨處,正是為了支開保護他的黑襦少女,致令“讖語”無效。

“…你的大膽近乎魯莽,孤注一擲,這是賭徒的格了。”藏林先生含笑抬眸,淡然道:“難道你沒想過,萬一我的人身安全,不是建立在‘由旁人保護’這點上頭,你耍的這些個心機。

或將觸怒一個原本對你尚稱友善的陌生人麼?”應風也笑了“我料此等‘心機’,須瞞不過先生。

大匠面前斧頭,是想讓先生知曉,小子就這點微末道行,玩不出花兒來,非先生之敵。此誠偶遇,別無企圖。

至於先生在此專候袁大學士伉儷一事,小子決計不會多口,先生放心。”藏林先生回望著他。

視界裡倏忽一白,應風顱底生疼,像被兩枚利箭穿透眼窩,回神驚出一背汗浹。對面的初老醫者疊掌含笑,正等他解釋清楚,莫說視線殺人。

就連凌厲些的眼神也無,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從容自若。(難道…是我的錯覺?)應風定了定神,才道:“我在鎮上住了幾個月,不算稔,就是個外地人。

但連我這樣的外地人都知道,鎮上只有位女大夫,她口碑不算好,就算治好了病,病人和家屬也避之唯恐不及,而上門求醫的就沒斷過。

“這代表附近沒有好大夫,即使謠傳女大夫是女鬼狐仙所化,一天到晚嚇哭小孩,還有奪取男子陽壽這種充滿惡意的汙衊,生了病還是隻能硬著頭皮找她。既如此,袁氏夫婦如何能得到消息,說東溪鎮上有神醫?

只能認為,是有人刻意引導所致。

“一指後院的方向:”我對醫藥涉獵有限,不曾聽說有‘鯉沉草’這味藥材。

東溪鎮怎麼看都不像有藥圃,遑論高山深林出產的野生藥草。依‘新採’二字推斷,我以為鯉沉草應是‘鯉沉藻’,乃是水草。這麼一來。

在河川匯的東溪鎮或江沄村一帶能採集,也就合情合理。

“我瞧院裡那座木構,像熏製或風乾魚蔬果之用,處理水藻以入藥。

或也是一門用途。先生若非早知袁氏夫婦必至,豈能事先炮製?”

“以族來說,”藏林先生拊掌大笑。

“你倒是懂水邊事的。”

“我六歲就離家了。”應風淡道:“除了這副改不了的皮囊,我同先生所知的族並無太多相似處。”

“動機呢?”初老醫者含笑挑眉,像是面對得意門生,拋出了一道足夠困難、但其實衷心希望他能應答如的題目。

“袁健南重病在身,只要我登門拜訪,任何時候都是他夫婦倆的座上賓,何必繞這麼大個圈子?”

“…因為同樣的錯誤,先生不想再犯第二次。”雖只一瞬,但應風清楚看見笑容凝結在藏林先生那波瀾不驚的瘦臉上,及時抑住“骨碌!”猛嚥唾沫的衝動,調勻呼,儘量不讓對方發現自己的緊張。按照腳本,把話頭繞開了說。

“誠如小子先前所言,我打小就喜歡《說巡北》,我風雲峽的韋太師叔愛聽評書,每回聽總不忘帶上我。

這套評書的主角,自然是英明神武的順慶爺,但只有主角英明神武、其他人全是笨蛋的段子不好聽,沒人喜歡,只怕傳不廣,如何替聖天子塗脂抹粉?只有形形的配角夠出彩,才能留得住客人。

“而《說巡北》的配角可說是膾炙人口,順慶爺身邊的文膽袁健南,武功高強的侍衛苗子軒,還有貌美如花又能打的‘潑天風’虞龍雪…說是這些出彩的配角幫忙撐起了整套《說巡北》,絕非溢美而已,直到長大成人,我才發現一個問題:順慶爺最終是登基做天子了。

這些人又到哪兒去了呢?

“虞龍雪嫁給袁健南,這算是結局不錯的了,袁健南以大學士致仕,理由是生了重病,但我聽說平望那廂陶相的身子也沒多好,說到底,是政爭失敗,被鬥出京城了罷?

“至於那苗騫苗子軒,有一說受封御前帶刀侍衛,也有說成了帶兵將軍的,但後來怎麼了卻是不曾聽聞,忽然便消失蹤影也似。

我韋太師叔說那廝下場不好,窮困潦倒,死於平望某個不知名的腌臢暗巷,連屍首都不曉得有人收埋否。

“先生瞧,這些被編進了評書裡、確有其人的配角們,最後都沒有好收場。”藏林先生罕見地一怔,旋即失笑。

“你該不是要說,因為他們搶了順慶爺的風采,這才招了帝王之忌,輕則逐出京城,重則身死收場?”

“先生恰恰說反了,正是因為這些人既不能用、也不許旁人用,唯恐有人裝傻或是真不明白,才把他們編進《說巡北》裡,這樣一來,就是是白痴也知道名列其中之人沾不得。”應風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說巡北》乍看是定王征討北關諸藩,使其順服的故事。

然而除了旃州之役外,所謂‘北伐’更多的是文鬥,是檯面下的談判易、合縱連橫,順慶爺和北關諸藩未必是敵,朝廷和定王的天策府也未必是一邊。

袁健南、虞龍雪也好,苗子軒也罷,都在這場檯面下的戰爭裡出了力,不只降伏藩鎮,更有可能是奪權。”涉入過深、甚至可能直接參與了對藩鎮的拉攏密議,讓它們與定王表面相爭,實則扈從響應的袁健南,以及擔任中間人角的虞龍雪。

在事成之後都被排除到了權力核心之外,儘管聖天子對袁氏夫婦仍恩寵有加,但他們已不適合出現在天子身邊,以免引人非議,而不懂得明哲保身、夾起尾巴做人的苗子軒,則落了個潦倒而死的收場…也可能是他替聖天子做的事更骯髒齷齪,兔死狗烹。

本來就不會有好下場。自從發現藏林先生不是虛構人物之後,應風很快就意識到了這點。《說巡北》是基於現實的歪曲和變造,譬如:北伐確實是有的,但目標並非是諸藩,而是定王以此為藉口擁兵逗留北關,等待朝廷發生鉅變。

虞龍雪這人確實是有的,但並不是對抗藩鎮的仗義女俠,而是佔據朔州的虞戡之女,她和嚴人畏的決戰或許不是清理門戶。

而是朔州虞氏與定王軍聯合起來,對旃州“白狼王”渾乞惡發動戰爭的結果和餘波。以蒼天敕命之姿現身、暗助順慶爺的藏林,又是何種真相的變造和歪曲?

“造王者。”族少年清澈的眼神彷彿穿透時間渦,回到雲垂風咆的曠野丘頂,凝視著向天伸臂、衣袂獵揚的高人隱士。

“這就是先生在評書中真正扮演的角,而且成功了,依先生的妙策,本與皇位無緣的順慶爺,終於等到了他的風雲之變,自北關率軍凱旋,黃袍加身。論功行賞,先生自是第一功臣。

但順慶爺不知是恐懼先生之能,抑或太想留下聖君的萬世名聲,抹去這些見不得光的過往,非但不敢重用先生,反而想出《說巡北》的法子,以評書將這些個不能再用的人,錮而廢之。

“自此之後,若有誰打著‘藏林先生’的旗號活動,只會被認為是招搖撞騙的郎中。袁大人以為先生急勇退,刻意深藏,殊不知是聖天子趕盡殺絕,以假託神仙之說,毀去先生令名,使造王聖手難以致用。”啪、啪、啪,清脆的擊掌聲迴盪於斗室間。

彩。”藏林先生齒一笑,垂眸搖頭。

“陶元崢把你到奇宮,不知是幸或不幸。小小年紀早慧如斯,若留於峻陽府內,有機會平安長成的話,韓嵩就要傷腦筋了。”

“先生言重。”

“且慢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