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知之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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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誰也沒法子強迫十七爺換下蟒袍,梁燕貞只得以一條綢帶將他蓑衣似的亂髮束在腦後,向客棧討了剃刀剪子胰皂等,為獨孤寂颳去滿面于思,出一張瘦削不掩俊秀的蒼白麵孔。
獨孤寂攬鏡顧盼,餘光見梁燕貞瞟來眼兒,視線還未會,女郎便趕緊轉了開去,雪靨緋紅,懷香被體溫蒸化了。
融融洩洩飄至鼻端,顯然這鬍子剃得對極。擱下手鏡,瞥見貝雲瑚仍是一襲大紅嫁衣,襯與那張醜面和遮掩不住的惹火身段,不蹙眉:“穿成這樣招搖過市,不如舞龍舞獅算了。你就這麼想嫁?”醜新娘淡然道:“還是演‘魁星踢鬥’罷?十七爺妥妥的判官,衣裳都不用張羅,我扮小鬼正好。”阿雪興奮道:“我也要!”梁燕貞忍笑捏他鼻尖:“你還用得著扮?你本來就是小鬼。”獨孤寂被她堵噎了嗓,老血和痰,直著脖子咽回腹裡。
嫁衣固然顯眼,畢竟時有所見,相較之下,四爪蛟蟒已不能以“罕見”形容,一等侯爵大駕親臨。
那是連峒州知州都得出十里的大事,他十七爺都不怕招搖過市了,區區醜新娘,用得著更衣改扮?拜這一紅一綠兩朵奇葩所賜,四人只能待在客房裡用膳,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幸而先前那寄附舖的掌櫃是個識貨的,玉釵兌得不少銀錢,貝雲瑚向客棧要了兩間寬敞大房,她自與阿雪一間,獨孤寂則和梁燕貞兩人一間,在往執夷的路上,不計用餐。她們一共“休息”了五六回,獨孤寂與梁燕貞遠遠避到石後樹叢之間,再出現時女郎總是衣鬢凌亂,雙頰酡紅,軟軟偎著男兒,修長玉腿抖個不停,也趕不了路程。
若非如此,還能到得更早些。
“你怎麼不問他們幹什麼去了?”與阿雪百無聊賴坐等時,貝雲瑚忽覺有趣,忍不住問。
“不是去解毒麼?”
“…對。”貝雲瑚倒一口涼氣。真是不能小看孩子啊,她暗自搖頭。片刻或覺還是說清楚為好,免得教壞了小孩,抱膝側首:“但一般的解毒…不是這樣的。”沒想到阿雪居然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嘆了口氣。
“一般不是這樣的。”兩人並肩無言,就這麼坐了大半個時辰瞎吹風。上房暖幄蘭薰,不比野地,解起毒來更是酣暢淋漓,大聳大,貝雲瑚有先見之明,兩房是隔著“回”字形迴廊遙遙對望,堅持不要相鄰的房間,與阿雪睡了個好覺。
翌拖過晌午,獨孤寂二人才姍姍起身,十七爺倒是神采奕奕,可憐梁小姐嬌軀綿軟,花容憔悴,若非眼角眉梢幾溢出的情,整個人可說是硬生生消減了小半圈,可見“牽腸絲”毒劇烈,磨人到這等境地。
貝雲瑚一夜好眠,神完氣足,特地起了個大早,偕阿雪梳洗完畢,用過早飯,到集上購齊行旅所需物事,還僱了輛騾車。
她換過一身寬鬆棉衣,稍掩姣好身段,看來便似普通村姑,帶小阿雪逛街的模樣,說母子是萬萬不像的,倒像一對姐弟。好不容易人齊了。
照例得在房裡用膳,貝雲瑚向櫃上討得文房四寶,白紙以飯粒黏上牆,蘸墨揮灑,片刻紙上便多了座山形,山上殿宇飛簷,寥寥幾筆,居然頗為生動。
周圍分佈著大塊的魚鱗圖樣,魚鱗中寫有唐杜、陶夷、封居、章尾、群偃等字樣,顯然是龍庭山下四方郡界。獨孤寂停箸眯眼,打量了半天,嘖嘖搖頭,大有惋惜之意。
“看不出你個死村姑,還會畫畫兒的,字也不難看,可惜人是醜了些。”梁燕貞蹙眉埋怨道:“你別老說這些難聽的話。”貝雲瑚微一欠身,彷彿在說“怎麼敢當”搶在獨孤寂虎目一瞠發作之前,隨手圈起“群偃”二字,淡道:“龍庭山坐落於陽庭縣內,五峰八脈橫跨整個群偃郡東北部,通往主峰‘通天壁’的山門連著群偃郡的官道,沿大路走,閉著眼都能摸上山去。”
“那我們還要你幹什麼?”獨孤寂冷笑:“辟麼?”
“沿著寬敞平緩的山道,能逛遍山上著名的三剎五觀十八絕景,雖迂迴了點,決計不算難走,東海的仕女命婦平踏青進香,都未必用得上肩輿。
以十七爺神功蓋世,一兩個時辰內上下幾遍,應是綽綽有餘。”
“你當我是猴兒巡山麼?有就趕緊地放!少囉哩囉唆賣關子。”
“…那我就簡單說了。”
“沒有人讓你揀難的說!”
“這條山道到不了奇宮。”貝雲瑚淡然道:“爬到峰頂那座金碧輝煌的知止觀,外人便以為登頂了通天壁,得以俯瞰其餘四峰,乃至大半個陽庭縣,其實不過是護山陣法的效果罷了,真正的峰頂聖地由此難見,更別提爬上去。”獨孤寂怪眼一翻,冷笑不絕。
“鱗族是真怕死啊,常不嫌麻煩麼?龜成這副德,不如叫龜族罷。”遲鈍如梁燕貞。
這時也終於省悟,十七郎沿途堅持惡言相向,未必是口癖所致。貝雲瑚與龍庭山的關係始終是個謎,連獨孤寂對她的惡毒攻擊。
她都能泰然處之,一旦辱及奇宮鱗族便不能忍,兩者糾葛必深,她的話能信幾成,本身就是問題。貝雲瑚難得只是聳肩笑了笑。
“是啊,我也覺得無聊,可沒辦法。指劍奇宮內分九脈,各以盤據的山頭為名,如風雲峽、飛雨峰、拏空坪等,這些派系的據點應有秘徑直抵通天壁,但鱗族之人驕傲得很。
就算以武力脅迫他們帶路,難保不會有死士拼著命不要,也要將十七爺帶進護山陣裡,下駟換上駟,穩賺不賠,換了是我都想試試。”獨孤寂哼道:“你不是說認識路麼?說了半天。原來是吹牛啊。”少女微笑道:“都說了是剛好認識,沒認識全不是理所當然麼?所幸十七爺洪福齊天,我雖不知通天壁怎麼走,卻知奇宮九脈怎生去,扣掉而今沒落的、人丁單薄的,約莫還有四五脈撐撐場面。十七爺從山下打上去,一脈接一脈挑了。
到得知止觀前,我就不信還有哪個奇宮長老能坐得住,肯定自開了大陣,倒履前來接十七爺。”蒼白瘦削的落拓侯爺抬起眼,打量了半晌,舉筷連點,笑著搖頭:“我本以為你是奇宮的人,搞了半天,你是同奇宮有仇哇!嘖嘖,毒,真是夠毒!”啪的一聲拍落筷子,哼道:“都要打上山去,用得著你這醜八怪帶路?我爬到那撈什子知止觀吼一嗓子。
他們還不得滾將出來?或是拎著你的腦袋瓜子,沒準指劍奇宮那幫龜蛋為此大開中門,請我喝茶哩。要不試試?”
“可惜我沒有這般身價。”貝雲瑚一臉遺憾的模樣,替他斟滿了酒杯。獨孤寂冷笑抬掌,那雙沾著菜餚油膩的木筷被拍入桌頂,彷彿自桌上雕刻出來也似。
梁燕貞與阿雪換眼,俱都駭然,只貝雲瑚仍抿著一抹淺笑,淡淡地斟酒佈菜,黝黑的麻皮臉雖不好看,不知怎的卻有一股空靈之,令人無法討厭起她的笑容。
“十七爺大張旗鼓上山,奇宮或群起攻之,更有可能是置之不理。知止觀乃是朝廷敕封、領有誥的叢林,觀裡的修道人可不是指劍奇宮的,你把孩子一扔。
他們只能送回山下的官府衙門,這事不算完。”獨孤寂本說幾句揶揄嘲諷的刻薄話,驀地靈光一閃,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道:“看來指劍奇宮也不是鐵板一塊,一脈接著一脈地打,還沒打到的多半存了看戲的心思。
就算有人侵門踏戶,也不會強出頭,等打上通天壁,奇宮的面子掛不住了,不出來也不行…你是這個意思?”
“十七爺高見。”她伸出白皙指尖,點著紙上的魚鱗圖。
“然而,取道群偃郡上山,還沒到龍庭山腳,怕山上便已得到消息,難保不會有人召集諸脈計議,來個攜手抗敵,料以十七爺英明神武,自然是不怕。
就怕遇著空城計、堅壁清野之類的龜縮應對,以致十七爺的蓋世神功無用武之地,那才叫氣悶。”
“…你是怎麼讓恭維聽來這麼刺耳的,老實說我真想學。”獨孤寂用力掏了掏耳朵,挑眉冷笑。
“你這說法只一處不對。龍庭四郡,幾千年來都是鱗族六大姓當家,無論江山如何易手,始終是奇宮爵邑,如同自家菜園。走群偃洩漏風聲。難道改走唐杜、陶夷就不會?”所謂鱗族六大姓,指的是“龍方、龍瀛、龍舒邑,御龍、豢龍、商子龍”等六大氏族。在千年以前,當時鱗族還統治著東海道全境,他們建立起東勝洲第一個王朝玉螭朝,並將勢力伸入央土、北關、南陵等地,盛極一時,而後玉螭朝沒落,後繼的王朝隨著領土擴張,重心逐漸移往央土。
但東海仍在鱗族的掌握之下,新的執政者為籠絡這批古老氏族,遂將群偃四郡封給玉螭貴胄,即今的六大姓。遞嬗千年,四郡氏族或因分家、通婚。
或躲避當權者的壓迫,藏起自身苗裔,姓氏也有諸多變化。以御龍氏為例,現今唐杜郡中,已找不到以“御龍”二字為姓的人家,御龍氏分玉、劉、杜、唐、範五支,以玉姓為本家。
封居商子龍氏的商姓、龔姓,陶夷郡魏姓、應姓等,都是所謂的鱗龍之姓。四郡稅收支應奇宮用度,子弟中資質優異者,則送上龍庭山學藝,互為表裡,血濃於水,千年來都是相互扶持,同氣連枝。
獨孤寂出身東海獨孤閥,知之甚深,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貝雲瑚的指尖移至魚鱗圖右上角,寫著“章尾”二字之處。
章尾郡不在奇宮爵邑之列,幅員也較其餘四郡小得多,只有龍方氏一支佔據此地,千年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