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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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兩頭屍妖猝不及防,給他頭罩了個正著,餘眾圍將上去,百爪齊施,登時將一件棉布僧袍扯得粉碎。只這麼稍一耽擱,智杖已回身牢牢攀住一棵小樹,一聲大吼,那小樹給他拉得彎成了一張巨弓。
他奮起神力,鬚髯皆張,喀的一聲脆響,小樹齊而斷。眾人均知此人不會武功,遙見那小樹雖不甚高,但也已長到碗口細,想不到他一扳之力竟至如斯,不齊聲喝彩,心下暗贊:“這莽和尚好強的膂力!”但聽智杖怒吼如雷,那小樹給他舞得虎虎生風,便如一條極大的掃把,掛著嗚風響,橫掃過去。
有四頭屍妖首當其衝,登時被掃得躺倒。那漢子早驚得呆了,愣在那裡不知所措。李逍遙曉得智杖撐不了多久,急衝他招手叫道:“到這邊來!”那漢子聞聲抬頭,見有幾個人參參差差地站在屋上,不由得大喜過望。他腹之際掛了彩,難以縱躍,攀著屋旁的一株大樹慢慢爬上。李逍遙待他將至屋頂,輕輕舒臂,將他提了過去。
智杖奮力虛舞幾下小樹,退群屍,也依樣退上屋去。眾人此時方長出了一口氣,李逍遙豎起大指,極贊智杖俠義武勇,世間少有。智杖給他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手撫光頭,咧開大嘴呵呵而笑,不知說什麼才好。
他隨身包裹裡帶得有衣物,林月如取了出來,替他換上。那漢子此前全憑一股逃生的勇氣支撐不倒,此際險境得脫,立時便暈了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除掉他身上血衣,出前一片血模糊的傷痕。趙靈兒蹲下身去,一搭他脈門,但覺脈息急促,顯是中毒頗深,不微微蹙起了眉。
她雖有不少水月宮闢毒療傷的靈藥,但屍妖之毒何等厲害,藥非對症,只可暫緩毒發,終究難以除。想了一想,轉身對江少雲道:“江大哥,你身上可帶著剋制屍毒的物藥麼?”江少雲面有愧,連連搖頭。李逍遙和林月如回到簷邊,只見群屍都聚在一處,向著屋上昂首咆哮。屍吼聲雖高,但先前聽到的笛聲依然夾雜其間,時時可聞。過得片刻,屍吼之聲漸稀,但聞笛聲嗚,愈響愈疾,已然傳至屋前的林中。
林月如奇道:“這人是什麼來頭?怎敢在這地方吹笛?”話音剛落,樹叢後面黃影一閃,一個身穿杏黃長衫的男子大搖大擺走了出來。這人身形瘦長,面容枯槁,頭戴一頂方巾,手拿一短木杖,將一支竹笛橫持在口邊,一步三晃,且吹且行,意態極為閒適。
其時已近薄暮,天際半青半白,隱隱的似有些雨意。暮之中,那黃衣人踱著方步冉冉而來,口中竹笛也不知吹的是什麼曲兒,時而淒厲,時而鏗鏘,情景實是道不盡的詭異。
江少雲和智杖也已來到簷邊,四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心底都有一股涼氣直冒上來,不約而同打了個寒噤。
不一刻那黃衣人來到屋下,停步駐足,看了看李逍遙等人,揚聲喝道:“爾等是什麼人?竟敢衝撞老爺的鬼府屍陣,可是活得不耐煩了麼?”他說話的聲音抑揚頓挫,十分古怪,宛如在學堂裡面唸書一般。眾人聽在耳中,只覺說不出的刺耳好笑,可是心中慄六,都不敢笑出聲來。李逍遙見他停笛不吹,群屍便也跟著靜了下來,心中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在吹笛控屍。”眼見此人生得面黃肌瘦,話語聲裡透著中氣不足,便似個積年的癆病鬼一般,顯然沒什麼了不得的功夫,但卻神驕矜,口氣不小,忍不住心中有氣。
突然之間童心大起,衝那人笑嘻嘻地一擺手,學著他的腔調,搖頭晃腦地道:“什麼鬼陣、屍陣?老爺沒見到啊。爾又是什麼混帳東西?竟敢攪了老爺看戲的雅興!當心我發起脾氣來,牽你出去打一頓股!”他自小頑皮,在餘杭鄉下之時,便常常模仿人家說話取樂,每每將對方氣得半死。此時的幾句話學來,語氣、聲調果然甚是惟妙惟肖,眾人無不為之莞爾。那黃衣人微微一怔,隨即板起了臉喝道:“臭小子,哪個同你說笑?你們衝撞屍陣,膽子不小,沒聽過赤鬼王的大名麼?”眾人心中齊想:“果然是正主兒到了。”李逍遙道:“吃…吃什麼鬼?”搔了搔頭皮,忽又面喜,笑道:“唔,我曉得啦,你要尋那愛吃鬼的鐘馗大王,是不是?鍾大王鼎鼎大名,我怎會不識?從前有一齣戲文,叫做…這個,這個…對啦,叫做鍾馗嫁妹!大夥兒扮成小鬼上了臺去,左一蹦,右一跳,大翻筋斗,很是熱鬧。
怎麼,你老兄也有如此雅興,想要見識見識?”那黃衣人怒道:“什麼鍾馗不鍾馗?我問你聽沒聽過赤鬼王的名頭!”李逍遙假意將左手攏在耳旁,做出傾聽之狀,過了片刻,連連搖頭,道:“抱歉,抱歉,你老兄帶來的這幾頭令尊大人又叫又嚷,吵得我實在半個字也聽不清楚。
勞你的駕,請各位老大人先移駕回府,我好下去給老兄說戲。”林月如聽他言語實在滑稽,終於忍無可忍,格的一聲笑了出來。
眾人忍俊不,也都跟著笑出了聲。那黃衣人大怒,但眼珠一轉,隨即忍住,放緩了語氣道:“小兄弟別怕,你只管下來便是,我擔保它們不敢傷你。”李逍遙道:“對不住得很,小弟我剛好受了點傷,現下腿腳不大方便,老兄若有興致,倒不妨上來耍耍。”那黃衣人見李逍遙高立於危簷之上,一派神氣活現,哪裡似腿上有傷的樣子?心知他是信口胡編,沉著臉罵了一聲:“小雜種!”他初時見幾人年紀甚輕,又是和尚、又是女子的相雜一處,顯得頗為不倫不類,料想是些缺心少肺的傢伙,便將之誆騙下來,設法擒住。
此時看李逍遙一味東拉西扯,並不上當,反倒像存心戲耍自己,一怒之下,不再理他,起竹笛猛吹起來。也不知這人用了什麼手法,只聽得一聲聲笛音急驟,群屍突然聞之大躁,撲上前去連抓帶咬,登時撞破門板,衝進屋去。
接著又是砰砰大響,屋瓦震動,當是在房中四面撲擊,將大屋拆倒。這所大屋雖高,可是年代久遠,早已經搖搖墜,看樣子過不多久便會給撞塌。
眾人又驚又怒,齊聲喝罵。那黃衣人嘴角笑,吹笛不停,神情顯得十分得意。趙靈兒喂那受傷的漢子服下些解毒藥散,靜觀他脈息面,似已暫時遏住毒發,便走過去站在李逍遙身邊。
此時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指那黃衣人,悄聲道:“逍遙哥,他身上這個東西可有點古怪。”林月如忙問:“哪裡?哪裡?”趙靈兒伸手指點,眾人一齊湊了過來。李逍遙在六人之中目力最佳,早留意到那人前掛著一塊烏木令牌,即便是行動說話,手臂也不離方寸,護衛得著實嚴密。
他凝神細看,見令牌上面彎來扭去,似是畫著些圖形或文字,但終因距離太遠,辨認不清,便問江少雲道:“江大俠,你師父他老人家神通廣大,無所不知,這令牌有啥古怪之處,你給我們說說。”江少雲心下有氣,眼珠也不錯一下,只當全沒聽見。趙靈兒見狀叫了一聲“江大哥”輕輕走到他身邊,柔聲說道:“我逍遙哥子頑皮,間多有得罪,你別見怪。你曉得這人的來歷,對不對?”江少雲給她溫言軟語的一問,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囁嚅著道:“我…我當真不識得什麼鬼令牌。不過瞧這人的模樣,或許是一名屍倀。”李逍遙道:“你這人說話便愛轉彎抹角!這時候還賣什麼關子?那屍倀什麼的,到底有何來頭?”江少雲怒道:“不認得便不認得,又有什麼好說的了?”停了一停,尋思此刻不是鬥氣之時,放低了聲調又道:“不過我聽師父說過,那赤鬼王養了幾百頭屍妖,群屍外出之時,須得有人驅趕約束,就如牧人放牧牛馬一般。
這些牧屍之人便喚作屍倀。我看這人的舉動神情,八成就是屍倀一類。至於他身上的令牌有何用處,那就委實不知。”眾人聽他這麼說,都不好奇,一齊將目光轉向屋下,仔細打量那黃衣之人。
智澤忽然咳嗽一聲,小聲道:“…搶過來…”他自離寺下山以來,一向甚少講話,陡然間說出這三個字,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林月如瞪大了眼睛問道:“小師傅,你說…搶什麼東西?”智澤指指那黃衣人,道:“我說,將那令牌搶了過來。”他說話的聲音不響,但神堅穩,顯得殊有把握。李逍遙心中將信將疑,見那黃衣人立在屋旁樹下,群屍皆在屋中,度其形勢,搶他一兩塊令牌諒非難事,當即點了點頭,道:“好!”向林月如要過束軟鞭,輕輕一縱,身形陡地拔起丈餘。人在半空,揮鞭疾甩,鞭梢捲上一大的橫枝,身軀借勢蕩起,似大鳥一般猛撲下去。
他現下的內功修為早已勝過從前十倍不止,這一躍姿態飄逸,瀟灑自若,智杖先前那笨拙的一跌自難與之相提並論。
那黃衣人原本早存了防範之心,但不料屋上屋下,相隔數丈,李逍遙竟能一躍而至,見狀驚噫一聲,趕忙吹笛,想要召喚屍群。
但群屍都已進到屋內,急切間如何便出?才只吹得兩三下,李逍遙已然迫至近前,慌亂中只得丟了竹笛,杖向對方面門刺去。
李逍遙料到他會有此一著,口中低嘯一聲,左掌揮出,猛地擊在杖身之上。他瞬間運足十成內勁,那黃衣人啊的一聲大叫,震得虎口破裂,木杖脫手。
李逍遙趁他身形後仰、空門大開之機,左臂暴長,小指勾過令牌,跟著掌力微吐,扯斷了牌上所串的掛繩。這般生死關頭,他出手自是毫不容情,這一下看似輕描淡寫,其實暗含了李三思手卷裡所載的一門“飛龍探雲手”功夫,一連串動作有如行雲水,那黃衣人絲毫沒有招架之力。令牌到手,更不停留,鞭子蕩回時,足尖在樹上一點,順勢躍上屋頂。二女先見李逍遙孤身犯險,都將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一不留神出什麼意外,這時見他全身而返,方始放下心來。
那黃衣人驚出了一身冷汗,見李逍遙一擊便走,更是莫名其妙,疾忙連退幾步,遠遠地站定。他尚不知令牌被奪,兀自笛猛吹,召喚群屍。過得片刻,群屍自屋內蜂擁而出,向他圍攏過來。
那黃衣人膽氣一壯,向前邁了兩步,衝著屋上叫道:“臭小子,你們不愛下來,那就等著領死罷!大爺不奉陪了。”嘿嘿嘿地低笑數聲,隨即發覺群屍一個個眥目齒,神情竟然頗不同往常。他笑聲遽止,低頭一看,臉大變,顫聲道:“咦,令牌呢?”雙手不自覺地瑟瑟發抖,在身上遍摸遍尋,但哪裡找得見?他只當是同李逍遙手之時,無意間跌落地下,趕忙俯身趴下,四處搜看,亦是不見一絲蹤跡。此刻天漸暗,那黃衣人雙目圓睜,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說著什麼,片刻工夫便已額上見汗。
他一面搜尋令牌,一面慌慌張張地抬頭瞥上一眼,眼見群屍愈行愈近,恐慌之下,面如土,只想轉身逃開,可是兩股慄慄,竟一步也邁動不得。
驀地裡只聽他駭極而呼,一頭屍妖猛撲過來,張臂向他抱去。那黃衣人趕忙以手撐拒,被屍妖一口咬中掌緣,登時連皮帶扯掉一塊,痛得長聲慘嚎。
那屍妖將塊囫圇下,待伸頸再咬,卻給他避開,當即摳住他右腮,二指去挖他雙目。那黃衣人仰面避,突然頸間一緊,卻是另一頭屍妖冷不防鑽了出來,雙爪齊施,將他脖頸死死叉住。
他奮力掙扎,張口呼,猛覺面上鑽心般的痛,一對眼珠已被血淋淋地攫了出來。那黃衣人一陣撕心裂肺似的慘嗥,雙拳亂揮亂打,眼窩中鮮血涔涔而下,神情十分可怖。
群屍全然不避,給他打倒了兩個,餘眾趁機一擁而上,將他撲倒在地,你爭我奪,爪撕口咬,頃刻間扯成了一地碎。
屋頂眾人看到這一幕群屍爭食活人的慘劇,心下無不駭然,趙靈兒和智澤轉過了頭去,緊閉雙眼,不忍看見他血模糊的慘狀。群屍給鮮血發了獸,望見屋頂還有活人,不停地躍起撲擊,像是要隔空將李逍遙等人抓了下來。
又有的以頭作錘,猛撞壁板,震得樑上塵土簌簌而落。李逍遙急中生智,道:“大夥兒都別愣著,快放暗器!”眾人身上哪來暗器?紛紛揭下屋瓦,向屍群中擲去。不料這些屍妖渾身上下堅愈銅鐵,瓦片或中頭頸,或中腹,打得篤篤有聲,卻是毫髮無傷。
丟了一陣,江少雲先洩了氣,停手嘆道:“算了罷,大夥兒不必費力氣了。”李逍遙沉下臉道:“江大俠又有什麼狗好放?”江少雲道:“這樣丟幾塊磚頭、瓦片下去,好像撓癢癢一般,有何用處?還不如省些力氣的好。”林月如等人見狀也都陸續停手。李逍遙氣得冷笑道:“好啊,既然如此,大夥兒索坐下來喝他媽的一壺,等這幫傢伙自己走開,豈不更好?”眾人面面相覷,都不做聲。智澤上前扯扯李逍遙的衣袖,指著那令牌道:“你掛了令牌下去,屍妖便不會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