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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天計寓三傑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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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仲連一行進入陳城,正是涼的早晨,也正是陳城街市最熱鬧的辰光。

長街兩側全是大木搭起的連綿板棚,棚外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幾乎望不到盡頭。每段板棚便是一家坐賈商鋪,柑橘、絲綢、獸皮、麻布不一而足。最顯眼者,便是短兵器商鋪顯然多於其它商鋪。一眼望去,吳鉤、越劍、胡刀、韓弓、兵矢的幌子隨風搖盪相連,令人目不暇接。拐過街角便是一條寬闊的石板街,青磚大屋鱗次櫛比,市人略少,大店比鄰而立,鹽社、鐵社、木社、谷社,每家都是一大排店面,街中多有錦衣商人的巧軺車與運貨牛車相往來,轔轔隆隆之聲連綿不絕,氣勢卻是比板棚街市大多了。來往行人的服飾更是彩紛繁,既不是楚國郢都的滿街黃衣,也絕然看不出任何一種彩的服飾佔據了主,直是草原河谷的蝴蝶漫天飛舞,教人眼花繚亂。

“四海雜陳,竟不知誰家之天下也!”範睢不便是一聲嘆。

“只要不是一片黑,範兄便左右不好受。”魯仲連不無揶揄地一句,便指點著車馬人高聲笑道“惟其五湖四海,才是真天下也!”范雎微微一笑:“浩浩之勢也,岌岌之危也,見仁見智了。”見無回話,范雎回頭看去,原來已經到了又一條街口,旁邊牽著馬的魯仲連目光只在人群中巡睃,便問一句“仲連找人麼?”魯仲連遙遙一指:“看!那裡。”一眼望去,只見前方十字路口的熱鬧處樹著一面大木板。木板左右的大石上各站一名白衣人正在大聲喊話:“進山伐木,賺五錢,願去報名啦!”木板周圍聚著一群又一群衣衫破舊身背小包袱的青壯男丁,圍著木板指指劃劃。距木板丈許之地,立著一頂大帳篷,一名麻布長袍的中年人正在給一些人發放小木牌。領到木牌者便依次坐到大帳旁的草蓆上,此刻已經坐了一大片人。

“差不多,走!”魯仲連將馬韁給小越女“你且等等。”拉著范雎便過了路口。

路口大木板上赫然一幅黑的木炭畫:左上方是三人伐木(兩人拉鋸,一人斧砍),右中間是兩枚刀幣光芒四,直指木板下方最大最顯眼的畫面——農人蓋屋的熱鬧景象!

一個黑的男子向同伴嚷道:“一年伐木,能蓋三間磚瓦房,值!”同伴連連點頭:“值值值!快走,報名!”拉著黑男子便向大帳篷擠了過去。

魯仲連笑了:“又有新點子了,妙!”

“伐木耳耳,千年舊事,妙個甚來?”範睢不以為然地笑了。

“範兄慢慢品味便了。隨我來!”魯仲連哈哈一笑,拉著范雎的手便向大帳篷走了過去。帳篷前的中年人連忙了上來拱手笑道:“二位先生,在下這裡不做生意,尚請見諒。”魯仲連也不說話,只從間皮袋摸出了一枚小銅牌向中年人眼前一亮。中年人略一打量便是深深一躬:“先生風塵勞頓,在下卻是鹵莽了。敢問,先生可是找先生?”魯仲連一拱手道:“多有叨擾,敢問先生在否?”中年人卻只笑道:“二位稍待。”便匆匆過去對幾個正在忙碌的短衣人吩咐幾句,回頭過來一拱手“先生,請隨我來便了。”魯仲連笑道:“我等還有車馬在街。莫耽擱足下活計,你只指個路徑便了。”中年人謙恭笑道:“先生初來,只怕我說了先生也是難找。車馬在下已經看見了,自有人隨後趕來,先生無須心。”堪堪說罷,便見小越女笑走了過來道:“車馬妥了,走吧。”白衣人一聲請了,便領著三人向一條稍許僻靜的石板街走去。

范雎心下忐忑,便拉著魯仲連低聲道:“你沒來過陳城麼?”

“陳城找人,天下一難。”魯仲連笑道“你倒是來過,不也一抹黑了?”

“我說的是,你與他們相麼?”范雎不便有些著急。

魯仲連嘿嘿笑了:“莫擔心,此人辦事之周密,不下於你那秦國法度。我倒是盼著他有一個疏漏處,好揚眉吐氣地罵他一頓,可十幾年都沒等著,你說喪氣不了?”見魯仲連如此篤定,范雎也不再說話,只打量著街巷走路了。范雎細心縝密,對陳城老街市的格局還是清楚的,走著走著,心下不便是一緊,此人有何神通,如何能住進這等所在?陳城是不法商旅之天府,江洋大盜之淵藪,莫非魯仲連結了個遊俠道人物?

原來,走出這條林蔭夾道的幽靜石板街,左拐便是一條磚鋪小巷,入口處兩排厚實簡樸的青磚瓦屋,臨街牆上卻有兩個大字“死巷”分明死巷,麻布長袍的中年人卻悠悠然絲毫沒有停步。數十步之後,兩邊便沒有了一間房屋,只是一的老磚高牆,遮得巷道幽暗得如同深深峽谷。幽暗中行來,範睢驀然想起了章臺宮的永巷秘道,心下頓時恍然,這是進入了古陳國的老宮殿區!

出得這條大約兩三百步的峽谷巷道,果然便是一片高牆包圍的宮城。一眼望去,面南城牆竟連續有五六個城門,東邊幾個城門車馬不絕,眼前兩個城門卻是幽靜非常,碩大的銅釘木門都緊緊關閉著。跟著麻布長袍者走到最西邊門前,便見城門正中鑲著一方銅牌,卻是沒有字的銅塊。長袍中年人走進門,用一支長大的銅鑰匙打開牆上一方鐵板,伸手進去一扳,沉重的大門便軋軋開了。

走出幽深的城門,眼前卻是一道橫寬十餘丈的巨大青石影壁,影壁上赫然鑲嵌著四方鑄鐵,卻也是一字皆無。小越女咯咯笑道:“銅鐵上牆卻沒有字,這位老兄甚個名堂?”范雎笑道:“有底無字,便是字在心中,左右不是暴殄天物了。”魯仲連哈哈大笑:“還是範兄了得。此公正有口頭語,大道在心。”范雎點點頭道:“平和不彰,也算難得也。”說話間繞過影壁,便是眼界大開:一片高大厚重的磚石房屋沿著中間一片碧綠的水面繞成大半圈,大屋後面卻是一片參天大樹,遮住了來自任何方面的視線;整個所在幽靜空曠之極,看不見一人走動,竟彷彿進入了山谷一般。範睢四面打量,便是微笑點頭。

“範叔看出了奧妙?”魯仲連饒有興味地問。

範睢指點著道:“這片高房大屋該當是一片儲物倉庫,中間水池或是防火而設。後面大樹成蔭,確保庫房陰涼乾燥。主人倒是用心也。只是,唯有一處我卻不解。”

“範叔也有難題麼?”魯仲連不笑了起來。

範睢伸手一指兩座很高的石屋:“如此之高,又是石牆,卻是儲存何物?”魯仲連回身向中年人問道:“你說,高大石屋儲存何物了?”

“我等各司其事,在下不知屋中何物。”範睢笑道:“此乃老陳國宮城,也許本來就有那些高房大屋了。”

“非也。”麻布長袍者搖頭“這是先生後來特意加高的,並非本物。”魯仲連一揮手:“走,找到正主兒自會明白,我等嘮叨個甚來。”麻布長袍的中年人一抬手,便有一支響箭帶著長長的嘯音與紅火焰掠過水麵直飛對岸,片刻之間,便有一隻烏篷小舟悠然飄來泊在了眼前一方石碼頭前。中年人拱手說聲請,三人便相繼上船。小船劃開,卻見岸上的中年人已經匆匆去了。小越女便不笑了:“這老兄行徑,竟很有些墨家風味也。”范雎卻搖搖頭道:“同是軍法節制,墨家講求一個義字,此公卻是講求效率以牟利也。那人如不及時回去,街市僱傭伐木事豈不誤了?”魯仲連不以為然地笑了:“商旅為牟利而生,誰能外之?然此公有言:義為百事之始,萬利之本。你說他求不求一個義字?”范雎哈哈大笑:“奇哉!自來義利相悖,此公卻將義做萬利之本?”

“還有呢。”魯仲連高聲誦著“不及義則事不和,不知義則趨利。趨利固不可必也。以義動,則無曠事矣!如何?”范雎驚訝道:“此公能文?”魯仲連笑道:“我只看過他寫下的兩三篇,也不知寫了多少?”范雎便是喟然一嘆:“如此立論,匪夷所思也!”小越女笑道:“若無特異言行,田單如何服得他了?”

“怪也。”范雎笑了“田單以商從武,此公以商從文,這商旅奇人如何都讓你魯仲連撞上了?”魯仲連哈哈大笑:“以範兄輕商之見,只怕撞上了也是白撞也。”范雎正要辯駁,小越女卻突然一指岸上道:“仲連,那不是他麼?”此時小舟將近岸邊一箭之地,范雎已經看得清楚,岸邊大柳樹下正站著一人,白衣飄飄正如玉樹臨風。魯仲連連連揮手間便是一聲長呼:“不韋,我來也——”朗朗笑聲隨風飄來,白衣人大步走到岸邊遙遙拱手:“仲連兄,我已等候多時了。”小舟如飛靠岸,魯仲連笑道:“足下耳報何其速也?”

“仲連兄載譽南歸,不韋豈敢怠慢?”說話間魯仲連小越女已經飛身上岸,與白衣人執手相握,便是一陣豪大笑:“嗚呼哀哉!偏呂子常有妙辭,罵魯仲連逃官逃金,是為沽名釣譽麼?”小越女不笑道:“仲連心,只有呂子瞅得準也!”三人便是一陣快意笑聲。

範睢卻是緩步登岸,隨意打量得岸上人一眼,不便有些驚異了。此人身穿一領白中帶黃的本麻布長袍,腳下一雙尋常布履,長髮整齊地紮成一束搭在背後,頭頂沒有任何冠帶,通身沒有一件佩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膚不黑不白,頜下沒有鬍鬚,臉上沒有痣記,一身素淨清雅通體周正平和,分明是沒有一處扎人眼目,卻教人看得一眼便再也不能忘記。范雎看多了周身珠寶錦衣燦爛的商人,實在是沒有見過如此寒素布衣的大商,一時竟有些疑惑糊起來,彷彿走進了一座幽靜的山谷書院,面對著一個經年修習的莘莘學子。

“老兄快來!”魯仲連大步過來便拉住了範睢的手:“來,這位便是此間主人,商旅大士呂不韋。不韋兄呵,這位是我一個老友,張睢,魏國隱士。”範睢一拱手道:“一路多聞呂子言行,今卻是幸會。”呂不韋謙和地笑著一拱手:“先生不世高人,不韋何敢當一‘子’字?若蒙不棄,先生便如仲連兄一般,但呼我不韋便是。”

“不韋真有說辭。”小越女一笑“但凡先生,就是不世高人了?”呂不韋依舊謙和地笑著:“先生清華峻峭,絕然大有來歷,後尚請多多指教。”

“書劍漂泊,無長物,豈敢言教。”范雎心下驚詫臉上卻是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