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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諱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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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桓也聽到了這聲泣血般的嘶吼。

他腳下像是被釘住,只覺全身的血都凝固在這一刻,直到聽見有人悲聲道:“師弟!”他腦中那將要繃斷的弦才終於顫巍巍地收縮了下,讓他能夠東拼西湊地找回了一點理智,朝著混亂髮生的地方跌跌撞撞衝過去。

在他的身體裡,層疊的舊傷都在這一刻重新被攪動起來,丹田之處升起的劇痛像是要將他整個撕裂,可他卻渾然不覺,腥甜的血氣湧入喉中,被他毫不在意地盡數嚥下去,他伸手推開擋路的幾個抱朴弟子,卻忽然腳下發軟,不一個踉蹌,差點跌倒,樹枝掛住了他束髮的烏木簪,木簪落在地上,被不知是誰踩在腳底,他那頭過長的灰髮便在熾熱的夜風中簌簌披散下來,讓他簡直像個蒼白的山魈鬼魅。

就在這時,他終於透過影影憧憧的驚詫人群,再次看到了那個圖窮匕見的內鬼。

那個人靈活地側身避開了同門擊來的錮法術,他腳下除了少年漸漸冰冷的屍身以外,還倒著個不知生死的年輕人,而他的表情愈發猙獰,袖中的法寶也不再遮掩,那是一把水墨畫扇,然而上面每一道墨竹的葉子都泛起可怖的幽藍冷光,他催動咒訣,扇上竹葉霎時間從扇中透紙而出,每一葉都倏然被拉長,化作了一片幽光湛湛的淬毒利刃。

正在攔他的一人躲閃不及,被割破手臂,面上頓時泛起黑氣,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正在結陣的其他幾人不由一愣。

而那人要的便是這電光石火間突然遲滯的一瞬。

他厲喝一聲,扇面驟然大開,無數利刃破空而出,全都指向數丈以外的姜雲舒!

姜雲舒已是強弩之末。

她境界不足,單憑一腔意氣隻身壓制火勢,本就是行險之舉,若無周圍許多水行修者竭力輔佐,只怕此時早已受到反噬,可即便有人相助,五靈天然的劣勢也已經顯無遺,無論如何努力,最終能夠轉化為己用的靈元都遠遜於他人,經此一番消耗,已然寥寥無幾。

騷動伊始,她便發覺了,也同時猜到了對方的目的。可單單發覺並沒有任何意義,火海之中時斷時續的嘶啞哭叫著她片刻也不能鬆懈。

急促的破空之聲在一片嘈雜的背景之中清晰地傳入耳中,她驀然轉過頭,直面呼嘯近的無數利刃,瞳孔之中甚至被淬毒的刀鋒映出了一點鬼火般的湛藍。

姜雲舒卻半步也沒有躲避。

無論是她,還是曾經在危難之中曾接掌過她的身體的那個共生的靈魂,在這生死攸關的一刻都平靜得近乎坦然,就連她手心泛起的暗紅火焰都不曾顫動一下。

她幾乎可以受到毒刃上的森森寒氣。

千鈞之重驟然落於一絲細發。

而就在這生死之的一瞬間,不知何處而來的狂風突然席捲天地!

的和金的火焰彼此纏,爆出一聲乾澀的促響,一同藉著風勢騰向天空,濃煙短暫地散開,灰土四濺之後,竟顯出漫天粲然星辰,枯焦的草枝被連拔起,樹葉連同細枝一起折下,全都在頃刻間絞碎於烈烈長風之中。

在這樣的烈風之中,就算是數不清的毒刃,也與真正的竹葉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沒來得及顫抖,就被風蝕成了幾點細碎的齏粉。

只聽“撕拉”一聲,那內鬼手中的扇面撕裂,扇骨寸寸摧折,他連退數步,“噗”地噴出一口血來。

內鬼不曾料到如此的逆轉,面上閃過一絲驚惶,他遲疑地看了一眼腳下生死不明的同門,從袖中漏下一隻小瓷瓶,而後別過頭去,用力捏碎了手中一顆木蓮子。

霎時幽香浮動,瀰漫了整個火場。

方才還同仇敵愾的修士們動作皆是一鈍,而這樣的遲鈍到了定略弱的人那裡,甚至變成了心智淪喪,當即有好幾人祭出法寶,意攻擊身旁的同伴。

一個專注於滅火的水行修者也不幸著了道,眼看著已在指尖凝出了一簇鋒銳冰凌,可下一刻,她卻像是被清風拂面一般,髮絲與衣角都向後微微飄起,而人也毫無預兆地暈了過去。

那內鬼已逃出了老遠,葉清桓卻視若無睹,他把目光從那個失心智、想要偷襲姜雲舒的女修身上收回,雙手攏袖,慢慢地從震驚了的眾人之間走出來。

他面上毫無血,連嘴都顯出一種不祥的灰白,而神情卻冷靜到近乎漠然,他的步伐緩慢而穩定,過於寬大的衣袖與下襬被凜冽的風行靈元鼓盪而起,又彷彿隱含著要蕩盡一切似的暴戾。

他漆黑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下,仿若透明的淡漠目光掃過面前的人,最終落在姜雲舒身上時,才總算帶上了一點暖意。

下一刻,所有人都聽見一聲巨響。

一道清冽水練劃過夜空,如同捕獵的巨蟒一般準地捲住了逃離的內鬼,將他猛地摜到了地上。

在水練之後,本該閉關清修的懷淵長老出現在眾人眼前,這一次她沒有坐在輪椅上,而是颯然御風而立。她容冰冷,不發一言,甚至不屑再看一眼那個被直接打散了修為的內鬼,直接結咒滅火。

冰寒沁人的水汽彷彿被她自虛空之中召喚而來,之前許多修者一同施為也僅能勉強拖延的火勢在她手下似乎與燭上燃燒的一點火苗沒有什麼區別,只不甘地掙扎了片刻,就悄然被打溼成了一片髒汙的灰泥。

她沉默地盯著最後一縷灰煙散盡,突然問:“你們掌門人呢?”那死去的少年修士未曾得到解答的疑惑被她再度提了出來,驚魂甫定的人群這才恍然發現,這樣大的事情,無論是掌門人還是兩位長老,都自始至終不曾過面。

就連正在救援被困津遺民的抱朴弟子都不暫緩了手中的動作,一種詭異的氛圍漸漸蔓延開來。

靜默了好一會,有個滿臉是血的修士呻/道:“兩位長老在鎮守和清查武庫和書閣,因為岩心火被盜,掌門…掌門怕再出事,就、就請兩位長老過去…”他被冰冷的水汽所,剛從昏中醒過來,短短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

話音未落,他口中的兩位長老已先後御劍而至。

執律長老第一句話便是:“怎會如此狼藉,掌門師姐呢?”緊跟著到來的執劍長老也驚訝道:“師姐是水行天靈,她方才也對滅火之事把握十足,我們這才放心讓她自己來此,怎麼,難道出了差錯?有沒有人受傷?”懷淵居高臨下,目光凝在那死去已久的少年身上,冷冷道:“若她不在此處,那就已經…被我殺了!”

殺了?!

兩位長老僵硬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茫然。

執劍長老方要說話,被她師兄攔下,抬頭望向凌空而立的懷淵,沉聲道:“懷淵師姐這是何意?”懷淵飄然落於地面,廣袖輕展,身下又出現了慣常用的那架輪椅,將她穩穩托住。她這才冷笑道:“我若說她指使人放火,又親去我那裡殺人滅口,你們只怕不信,既如此,就自己去看罷!”執律長老愈發震驚:“何出此言?掌門師姐與你相數百年,即便談不上知己,也算是好友,如何會扯到殺人滅口上!”懷淵淡淡道:“因為津來的那兩個小娃娃在我那裡。”

“…”執律長老一時語,藍宛說的那些離經叛道之語,別人不知,他卻是親耳聽到了的,但就算再匪夷所思,說這話的也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也不至於讓人錙銖必較地報復。

而若真如對方所說一般,掌門人因為這些話而動了殺心…他回首望向泥濘一片的火場,心底隱隱發沉。

在他思索之時,懷淵忽然再度開口,她也沒用多大的聲音,但周圍的竊竊私語就全被壓了下去,每個人都清晰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諸位應該都知道白欒州中橫貫四方的地裂,也都或多或少聽說過,那些裂隙是百餘年前突然出現的。”一瞬間,所有修士全都安靜了下來,無論是救人的,還是慶幸劫後餘生的,都不住放輕了呼,沒有人料到,被師長們諱莫如深許多年,也被他們自己偷偷猜測了許多年的秘辛居然會在這樣一個時刻被提起。

執劍長老驚道:“懷淵師姐!”懷淵對她的驚詫充耳不聞,漠然道:“所有親歷者都不提那件事,甚至…呵!”她冷笑半聲:“連親歷者都沒剩下幾個的原因,僅僅是——那件事實在太過慘烈也太過丟人,是所有當事門派的傷疤隱痛,讓所有人都恨不得關起門來,自己把苦果嚼碎了自己嚥下去!”她說到這裡的時候,姜雲舒正好從短暫的昏中醒過來,她最後只記得一場彷彿要將天地摧枯拉朽的烈風,剛暈頭轉向地收攏起一點思緒,突然聽見這麼一句,心中驀地一驚,想起地底那片寂靜無聲的白骨荒野來。

她便下意識地在人群中尋找起葉清桓的身影。

葉清桓並未離她太遠,就在幾步之遙的另一棵樹下,他抱臂而立,樣式簡單的青灰長衫勾勒出清瘦而拔的身姿,只是袖口處似乎缺了窄窄的一條,而長髮垂落下來,直到際才用一泛著邊的布條簡單地束起來。

姜雲舒腦子還有點暈,見到這一幕,先是忍不住十分敝帚自珍地想:“真好看!”可盯著看了一會,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嘴角還沒來得及展開的笑意倏地僵住。

她一下子跳起來,驚道:“你的修為…虞前輩不是說…”葉清桓“嘖”了聲,翻手用素問劍鞘在地上劃了一道線,早有預料地把她給攔在了另一頭,這才輕描淡寫道:“先別過來,我剛進階,靈元還有些失控,一會就好。”姜雲舒口猛地一窒:“若不是我…”葉清桓便低眉笑了起來,隨後偏過頭輕輕咳嗽幾聲,笑道:“若不是你怎樣?——若不是你去幫忙,那三百多個人只怕大半都烤成乾了。做都做了,又沒做錯,這會兒擺出一張哭喪的臉給誰看呢!”灼熱的夜風短暫地平息了下去,可他周身卻彷彿仍有風拂動,舉手投足之間都隱隱帶著一股異樣的凜冽之氣,果然是剛剛進階才會有的異象。

他透過人群的縫隙,望向相對而立的幾名元嬰修者。

而懷淵長老接下來的話語也傳了過來。

她說道:“地裂緣由不明,但其中氣息陰,引得世間不安,於是先有一眾大修相約入內探看,卻意外遭人算計,陷於其中,其中便有抱朴道宗的老掌門太一真人,也有我清玄宮掌門松壑真人。偏偏正當此時,不知從何處生出傳言,稱地底藏有失傳多年的修行秘典,引發修道界諸般混亂,清玄宮為救援掌門人,不得不數次派出銳真傳弟子前去地裂的舉動,也被有心人誣衊為有意獨寶藏,短短數月間,無數門派乃至散修爭先恐後奔赴地裂。”姜雲舒心中擱置多年的霧便漸漸散開了一角,顯出點清晰的輪廓來——真傳銳弟子,懷淵長老的愛徒應當就是其一,而松壑掌門如今正在門派閉關清修,想來即便事態混亂,當年的救援應當還是成功了,只是不知為何被救者平安離開,可施救者卻反而深陷陷阱,與那些被誤導引誘而來的修士拼死廝殺,最終全都成了地底那顆心釘的養料…

果然,懷淵接下來便說道:“這些人大多沒能重見天,修道界也再一次元氣大傷。而雪上加霜的是,不少門派都同時出現了叛徒,清玄宮白虎閣長老也是其一,他藉機煽動叛亂,偷襲之下重創我與朱雀閣寒石長老…”葉清桓握於劍上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繃得慘白。

懷淵卻面不改,彷彿在說於己無關之事:“我們師兄妹五人朝夕相處,竟不知那人何時練就了一身異法術,最後雖然合力將他擒殺,但…寒石師兄卻重傷難愈,自此纏綿病榻,我也成了如今的模樣。”眾人都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了她不良於行的‮腿雙‬上。

所有人都多少聽說過百餘年前清玄宮蒼龍閣長老懷淵真人如何驚才絕豔,也都在惋惜她一朝沉寂,卻極少有人窺探到真相的邊緣。

便聽她平淡地補上了最後一句:“而那種門的功法,我方才又在你們掌門人身上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