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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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媧造人的傳說由來已久，不僅她所說的“津”就是在白欒州也有無數人知曉，甚至衍生出了許多不同的版本。

而與藍宛口中的版本最為相似的，卻居然是多年前姜雲舒在璧山城偶然聽到的。

少女用低柔而略有些拗口的聲音娓娓道來:“女媧大神最初試了許多法子，可造出來的全是蛇蠍心腸的歹毒怪物，他們彼此殺伐，只為謀取權勢與力量，而他們的力量又實在太過強大，連大神自己也一時無法壓制，直到長年的腥風血雨之後，最終剩下了十個怪物，每個怪物都自封為神，手下統領無數妖物兇獸，為禍世間，而女媧大神為了庇護剛剛繁衍興盛起來的人之一族，卻已經耗盡了神力…”她眉眼低垂，透出淡淡的哀傷，雙手疊貼在口:“在女媧大神隕落之後，她的執念不散，身體最終化作了十名神將。這十位神將帶領之後降生於世的神祇還有世間的凡人一起，經過漫長的征戰，終於擊敗了十個偽神，將他們一一鎮壓。然而，最終的大戰實在太過可怕，連大地和天空都被神力撕裂，分為了許多碎塊，你們所在的白欒州就是其中一塊，而我們…”藍宛愈發憂傷，幽幽說道:“我們的故鄉，也是其中一塊，只是津太小了，在大地崩散的時候並沒有形成一個獨立的世界，而是被夾在了兩個大的碎片之間。我的祖先曾經多次試圖帶領族人離開津，回到廣闊的大地上，但古神之戰留下的結界實在太過強大，先祖們用盡了各種辦法也沒能成功。”這上古的神異故事離奇得過分，即便搬上戲臺也毫不突兀。

可姜雲舒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似乎並無關係的事情——太虛門附近，那個供奉著女媧神像的小鎮子，似乎除夕的儺戲便是兩方各十個鬼麵人在彼此爭鬥殺伐…

她背後不住開始有點發冷。

執律長老思索了下，問:“那你們如今是怎麼成功的？”藍宛咬了下嘴:“所以我說你們是我們的恩人。”她卻未立刻詳加解釋，而是話音一轉:“偽神雖然戰敗，但是到了大戰末尾，神將的力量也衰弱至極，不足以將他們徹底殺死，只能與偽神一同陷入沉眠。既然是沉眠，便終有醒來的一天，如果最後醒來的是鎮將，那麼自然太平無事，但如果醒來的是偽神…”

“是偽神又如何？”這是個明知故問的問題，藍宛猶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忽地顯出了與年紀不相稱的滄桑，分明像是將族中長者的語氣和神態生搬硬套而來，譏諷道:“還能如何，他們那麼恨世人和其他神祇，難道你們以為還會有別的結果麼？”她憤憤說完，聲調忽而一沉，憂心忡忡道:“從幾千年前開始，這一界，嗯，就是你們的白欒州，和另外一個世界之間的結界就開始動盪，津被夾在結界的邊緣，受到的影響最大，開始逐年崩塌，開始只是外緣，後來就…這樣不祥的事情，會害死無數人，絕不是女媧大神與神將們會容許的，長者們便知道是偽神復甦了…他們勉力施法支撐，卻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也找不到出路，直到一百多年前，又一次劇烈的震盪之後，我們突然在海邊發現了一艘小船…”執劍長老情直率，忍不住奇道:“難道就是我們門派的孩子胡鬧放進海里的小船？”藍宛道:“我不知道，但我被救的時候留心了下，附近就只有你們這裡有人住。反正先人們看到小船都很興奮，後來就留了心，多年以來又陸陸續續找到了許多這樣的船——這船是從外界來的，自然冥冥之中有法子能夠溝通外界，長老們還有老師一起研多年，終於找到了辦法，能夠將人送出來。只可惜…可惜還未能真正派人出來求助，就…”她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而在這時，她身後的少年衛康忽然上前一步，替她繼續說了下去:“主上便當機立斷，擇出最有學識也最受人尊敬的長者三十人，還有最為強悍的戰士三十人，護送整個族中聰穎健壯的三百個少年和五百嬰孩，乘舟出海避難。”百餘年間，雖然時有慶典，每次慶典都會放舟與“西鄰”但畢竟結界與汪洋阻隔，有幸能抵達彼岸的仍是少數，最終也遠遠救不了繁衍了無數年的整個一族人，只能勉強容下些許稚子與護送他們的長者，聊勝於無地為湮滅於塵埃之中的古老國度延續一點血脈罷了。

藍宛抹了抹眼睛，最終直視著屋子裡與她格格不入的幾個人，頭顱高昂，認真地說道:“我們不是來歷不明的人，我們是津人，我是津的公主，就算故鄉的土地和親人都已經不在了，但對我來說，他們永遠都還在這裡！”她佈滿了刮蹭傷痕的手用力按在心口上。

若有選擇，其實人們都不大樂意去接受這天方夜譚一般的故事，然而數百活生生的倖存者就在這裡，他們異於旁人的語音和服飾無一不在證實著這一離奇故事的真實。

而被少女堅定卻又悲傷的目光注視著，一時間竟沒有人知道該如何開口。

就算是本來尚覺得有幾分成算的葉清桓也沒料到，最後會勾出這麼一大攤子不可說、卻又不可不說的內情，偏偏又因為暗合了一點既知的舊事，不由觸動了梗在心底的層層顧慮與揣測…他單手掩住半邊臉，使勁了兩下，沉沉嘆了一口氣:“偽神？啊？還真是什麼玩意都出來了…反正你都說到這了，也就別藏著掖著的了，索把魔修的事也一併說來聽聽吧！”藍宛沒有立刻繼續，她似乎終於意識到了被人指認為魔修，在外面的世界究竟意味著什麼，便先猶豫地看向了姜雲舒。

姜雲舒卻剛好被別的事情引了注意，她對小公主的注視渾然不覺，正忙著分辨葉清桓的氣，秀麗的眉擔憂地皺了起來，低聲問:“你從昨夜一直熬到現在，還撐得住麼？”葉清桓看起來很疲憊，雖然雙眼依舊清澈深邃，卻掩不住深深倦意。但即便如此，他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勾笑了笑:“不差這一時半會。”姜雲舒這才點頭。

藍宛口無遮攔的病就又不合時宜地犯了，小聲疑惑道:“你真的不是他的子？我們那的老師和弟子並不是這樣的啊！”姜雲舒被噎了下，葉清桓臉提神的動作也僵在了半途，有一瞬間幾乎想把這不會說話的小姑娘給重新扔回海里去。

藍宛沒等到回答，便奇怪地咕噥了句:“衛叔叔說得沒錯，你們外邊的人真是不可理喻！”她之前十幾年備受寵愛，諸般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收回了狐疑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絞動手指，小聲說:“衛叔叔…他其實年紀很大了。”姜雲舒又想嘆氣了，她實在不明白一個人的年紀與整件事情會有什麼關係。可藍宛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大吃一驚，她說:“人們都說，衛叔叔是八千年前來到津的。”

“什麼！”一時間，彷彿連空氣都停止了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個嘶啞的聲音問道:“那位衛先生究竟叫什麼？”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究竟出自誰口，幾乎每個人都疑心是自己在不經意間將中驚懼之事脫口而出。

藍宛全然不知為何對方如臨大敵:“衛叔叔的全名叫做衛雲川，怎麼啦？難道你們還會認識他不成？”

…

衛雲川。

連葉清桓面都隱隱變了，低聲道:“魔祖衛雲川。”時再怎麼變遷，有一些名字卻永遠讓人如雷貫耳，永不會被湮沒痕跡。

抱朴掌門接道:“昔魔修之首衛雲川，為了一個凡世女子不惜欺師滅祖，之後更是無惡不作，夥同一幫徒子徒孫犯下滔天大罪！”她冷哼道:“這樣一個修道界的敗類，人人得而誅之，而你方才卻稱讚他…‘光風霽月’？！”姜雲舒乾咳一聲，驚駭到了極點，她反倒沒了什麼覺，哭笑不得道:“那個…你說我和魔祖一樣？咳，你也未免太抬舉我了。”

“你放！”一直言辭還算剋制的小公主終於忍不住大聲罵了出來，她身後的衛康亦是憤怒不已，像是要衝上來跟人拼命。也多虧他的憤怒，藍宛反而稍微冷靜下來了一點，她像是想起了方才的話引人誤會，先對姜雲舒說:“我不是說你。”然後擺出了一副寸土必爭的凜然氣勢:“因為你們的船，也因為白裡的援手，我記得你們的恩惠，但是我不允許你信口侮辱衛叔叔！他是我們族中最尊貴的客人，也是我們最珍重的親人！他為我們一代代族人做了太多的好事，有無數人在危難的時候被他搭救，有無數的孤兒受到他的撫養，更有無數年輕人得到他的教導，學會了許多外面才有的知識，可他卻從來沒有要求過一點回報，更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她的口劇烈地起伏，深深了一口氣:“這是我的先祖們，我的族人們，還有我自己親眼看到的，親身受到的！而你們呢，你們又知道什麼？！不過是幾本破書裡不知道誰寫的惡意中傷罷了！你們對著自己本不知道的事情胡說八道，哼，我真不知道誰才是修道界的敗類！”她轉過頭:“姜姐姐，我說你和衛叔叔一樣，是在誇你呢。”姜雲舒頓時被誇得連頭皮都發麻了。

然而她隨即就銳地察覺了藍宛好似不著痕跡地對著她使了個眼，她還沒琢磨明白這個眼神是什麼含義，就見藍宛右手按於口，微微彎向抱朴道宗的幾個人行了一個奇怪的禮，而後說:“多謝你們的幫助和款待，但是我津一族不願意與侮辱我們親人的人為伍，等天一亮，我就會帶領族人離開！不過請你們放心，等我們安定下來，一定會報答今的恩情的！”她說完，轉身就走，衛康則毫不遲疑地跟在她身後，面憤怒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