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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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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山門的修士男女混雜,或著青衣或穿翠裙,來一行客人,便有一人上去引人入內。

姜雲舒兩人近前時也不例外,一個深青道袍的年輕修士施禮道:“貴客遠來,還請入山歇歇腳。”他言談隨意,也不要求出示請柬或者身份憑證等物,向同門之中看似最年長嚴肅的一人代了一句,便熱情地在前方引路。

姜雲舒有些納悶,沿山道行至半路,實在忍不住問:“道友莫怪,只是我方才看貴派並未開啟護山大陣,對來客又不加嚴查,如此不設防,難道不擔心有惡人趁虛而入麼?”那修士一愣,隨即笑道:“道友說的是,確實有這個可能。”他伸手虛虛一讓:“昨夜山中降雨,此處溼滑陡峭,兩位小心!”這才接上方才的話題:“我們這早就沒有護山陣法啦,過去的長輩們說,幕山的靈力已經耗損太過,且得將養幾千年,若再貿然設陣,只怕這片山就要枯死了。若說到惡人,嘿嘿,惡人肯定是有的,但修道之人,若是因為心存畏懼就貿然懷疑別人,杯弓蛇影,惶惶不可終,那還上哪去找‘逍遙’二字。更何況,就算沒了護山大陣,抱朴宗還有千百弟子,每一弟子手中都有劍,此千百人,千百劍,又何嘗不是護衛門宗與蒼生的千百道陣法!”山道愈發曲折難行,兩旁枝葉橫生,遮蔽前路,可那引路的修士卻腳步輕快,顯然是走慣了的。

姜雲舒默然良久,肅容道:“道友所言極是,在下受教。”她自幼長在陰謀與隱瞞之中,以為不得不滿心算計、步步斟酌,才能平安活下去,這樣的子直到如今也未曾改變,竟是從未想過還可以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活法。

那修士倒有些赧然,連忙擺手:“我就是順口一說,道友謬讚了。”他乾咳一聲,轉開了話頭:“說起來,我們這裡大夥都胡鬧慣了,就連我大師兄——剛才你們也見過他,現在看起來最一本正經了,可還是沒幾個人怕他,你們猜為什麼?”葉清桓體力不支,靠在山路旁的大石上歇息,聞言似笑非笑地問:“為什麼?”那修士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笑道:“這是我師父說的——他剛入門時,饞得要命,偏偏我們師父那陣子辟穀不食,他也跟著撈不著油水,有一天實在忍不住,終於趁夜溜下山去,從一戶人家偷了只下蛋的母雞出來,悄悄在半路烤了。第二天那戶人家發現雞窩裡的雞沒了,卻剩下了幾兩碎銀子,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狐仙,差點沒給他立個牌位!哈哈哈哈!”他擦了擦眼角,笑道:“也算他倒黴,讓師父從他衣裳上發現了幾,親手給了他一頓好打,這才把事情捅了出來!往後,他再想裝正經,只要我們在他跟前問一句‘可還記得山下王婆婆家裡的雞’,他就板不起來臉啦!”姜雲舒也忍不住笑,忽然說:“其實偷雞摸狗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何況令師兄還給了人家幾倍的銀錢,我還知道有人專挑別人心愛的東西偷,偷完了,連骨頭都不給人家留呢。”那修士興致地問:“哦?莫非清玄宮也有這種事?道友快說來聽聽!”葉清桓終於忍無可忍了,陰惻惻地打斷:“姜雲舒你皮癢了?”姜雲舒一縮脖子,做了個“殺人滅口”的口型,轉身跑了。

幕山已是白欒州最西處,東部山勢相對平緩,便是山門所在,而西側則奇險,大多是懸崖峭壁,像是被刀斧鑿成一般,經常筆直地落入海中,白翻飛,巨響如雷聲灌耳,遙望處更是水蒼茫,茫然不辨海天。

唯有極窄的一處山勢略緩,探入海中的巨大礁岩上有一石臺,名為聽劍臺。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此時聽劍臺上聚了好些男女老幼不一的抱朴弟子,正將幾艘載滿了靈酒與佳餚的小船推入海中。

那引客的修士便笑著解釋:“不過是同門閒時的玩鬧之舉。最近百餘年來,許是靈脈變動所致,時常能從此處看見海上蜃景,景中有樓閣人影,頗具古意,曾有人好奇尋覓,但御劍西行大半年,也沒尋訪到任何島嶼陸地,更不必提人居,只得作罷。此後,我們便戲稱那蜃景中人為‘西鄰’,每逢節慶,更是有人制成小舟,載酒放入海中,謂之與四鄰同慶。”姜雲舒奇道:“果真如此?貴派當真有趣!”

“有趣”本不是個登得上大雅之堂的評價,尤其對於一個源遠長的古老門派而言,可對方聽了,卻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他領著兩人走過聽劍臺,不久便到了一處崖邊的石亭外:“方才聽兩位說是師承清玄宮,正好懷淵長老在此,兩位可要先去見過?”姜雲舒向崖邊望去,果然見樹下亭外數人或站或坐,圍在四周的幾個女修修為皆不低,有一人周身的氣勢甚至與被圍在中間的懷淵長老相似。

而懷淵端坐在輪椅之上,正偏頭與那名與她修為相近的美貌女修閒聊,她依舊不太愛說話的樣子,但間或有一兩語,便引得周圍人伏桌大笑,等別人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她這才懶散地跟著笑起來。

姜雲舒忍不住有點發怔,那一座空曠的大殿和孤寂地繚繞了半室的清煙猶在眼前,她曾經習以為常地覺得懷淵長老就該是一副清冷寥落的模樣,直到此時才發現,她居然也可以如此鮮活動人。

或者,是不是這才是她原本的樣子?

懷淵如有所,在人群中轉過頭,向他們望過來。

她臉上掛著的些微笑意一凝,漸漸落了下去,眸也歸於黯淡,淡淡道:“你們來了。”姜雲舒連忙上前拜見。

葉清桓也微低下頭:“師叔。”懷淵不甚在意地“嗯”了聲,也沒問兩人為何而來,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示意一人推著她離開,那人姜雲舒曾見過幾回,正是當初收養了化形的千秋雪的那位女修者,道號子真,也算是姜雲舒的師伯了。

她略含歉意地對葉清桓致意,隨後便推著懷淵長老的輪椅沿一旁小路往另一方向走了。

木輪拈在卵石小徑上的轆轆聲響漸行漸遠。

葉清桓忽然說:“雲舒,去吧。”姜雲舒霍然抬起頭來,遲疑地看著他。

他極輕地笑了笑:“沒事的。”姜雲舒咬咬嘴,忽然追了上去:“懷淵長老!請留步!”轆轆聲響戛然而止,懷淵頭也不回:“你有事?”姜雲舒下意識地攥緊了手心,浸過鮮血又再度乾涸的紙張有些堅硬,彷彿要刺破人的皮膚。

她深一口氣,走上去:“敢請師伯稍加回避,弟子有一件舊物想要私下呈長老。”懷淵卻並不在意:“有什麼就直接…”她話到一半驀地頓住,不敢置信地盯著那枚鵝黃的染血紙蝶。

耳邊彷彿又聽到了那人的低語,他說:“您放心,用不上等到您傷愈,弟子就回來了。”然而,她的傷始終沒能痊癒,他也再沒有歸來。

時光無聲,倏忽已過百年。

過了許久許久,懷淵終於再度開口,聲音乾澀得像是就要裂開:“子真,你先退下。”待人走了,她才問道:“你是從哪裡…怎麼得到這個的?”卻並不伸手去接。

姜雲舒沉了一下,實話實說道:“多年前,弟子曾在地裂之中遇險,機緣巧合之下誤入一間地底密室,見到了一位同門前輩的…骸骨。”在聽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懷淵長老的面容不受控制般搐了一下,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紙蝶翅膀上被血浸透的地方,好像這樣就能再受到一點故人的氣息一般。

良久,她問:“他,最後…痛苦麼?”姜雲舒不知該如何描述那場無關善惡,甚至泯滅本的廝殺,沉默許久之後,她謹慎地選擇了幾個含糊的措辭,可就在開口前的一瞬間,她突然不經意地對上了懷淵的目光。

她心底驟然一慟,便忍不住將那些看似體貼而委婉的說辭全都拋開了,坦誠道:“他傷得很重,但直到最後也仍然保持了本心,只是遺憾沒能為您尋到療傷的靈藥。”頓了頓,又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很痛苦,但我覺得…獨自被困在那樣的地方,他應該十分孤獨。”懷淵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垂下目光,終於將手指劃過了紙蝶。

姜雲舒曾聽過一次的那些話語再度淌出來。

那些話並不算長,可懷淵長老卻聽了一遍又一遍,當她最終直起來的時候,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姜雲舒以為會在她臉上看到淚痕,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她的表情十分平靜,甚至像是含著一點解脫般的淺淡笑意。

她輕輕地說:“是啊,他臨走時手植的那片玉竹林已經長成了,可惜前些年被你師父挖了好幾棵——那些筍子的味道還不錯吧?”姜雲舒倏地閉緊了嘴。

懷淵珍而重之地摩挲著紙蝶,低眉嘆道:“你是個好孩子,去找你師父吧,別讓他也久等。”果然如她所言,雖然時間已過去很久,山中微涼的夜已然降下,葉清桓卻一直站在最初的地方等著,直到看見姜雲舒折返,才不動聲地舒出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同她一起回了山的客院。

而就在這一天的深夜裡,萬籟俱寂之時,天空之中突然傳來異響。

原本晴朗的夜空之中,閃爍星子霎時間便不見了蹤影,閃電與驚雷轟然大作,映得黑夜如同白晝,暴雨傾盆,濃雲凝成龍形穿梭與電閃之間,身攜風雷之勢。

葉清桓勞累了一整天,深覺疲乏,蓄了許久力氣,才披衣緩行至院外,與眾人一同圍觀這場突如其來的異象。

他把身體的大半重量都倚在姜雲舒身上,眼簾低垂,輕聲道:“懷淵師叔進階了。”世人皆知清玄宮的懷淵長老天縱之資,卻因百年前突遭變故,而一直滯留於元嬰初階,再無寸進。而如今,她終於突破了多年以來的心障,得以在漫長的登天之路上再跨出一步。

可姜雲舒睜大了雙眼望著那條在天頂盤桓的巨龍,嘴角牽強的笑意攢了半天,最終卻還是無論如何也贊不出那句“苦盡甘來”——再踏出一步又能如何,就算真的將這條仙途走到了盡頭又能如何,不在了的人,終究還是不在了。

她心中沒來由地一絲絲絞痛起來,忍不住側過身去,緊緊擁住葉清桓,心裡忽然就覺得自己曾對虞停雲說過的那些話可笑起來,她怎麼可能會習慣他的傷病,又怎麼可能坦然地面對他終將消散於天地的現實…她可能有漫長的生命,就算沒有,至少也還有再世為人的機會,然而就算她有朝一終能看盡世間一切榮枯盛衰,就算她能呼風喚雨,能窮盡碧落黃泉、尋到輪迴盡頭,可也再也找不到他了呀!

若真有一天,她也像是薛瑤,像是虞停雲,又或者像是懷淵長老一樣,眼睜睜地看著最為珍重的人變成了自己永遠抹不平繞不開的心障,那麼就算是登天昇仙,又能如何!

終究意難平。

葉清桓被她的力道勒得幾乎透不過氣,卻不曾試圖掙開,只是輕抬起手,十分溫柔地摸了摸姜雲舒的頭髮——她偶爾會懶梳那些複雜的髮式,只敷衍地編一條長辮子,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他便微笑起來,彎下,將她鬢邊的碎髮攏起,耳語般低低地說:“別怕,我還在。”姜雲舒用力咬住牙關,不讓嗚咽般的聲音洩出來,她心中悲哀而不甘,但偏偏又充滿了近乎絕望的甜,只願這一刻的耳鬢廝磨直到永遠,便再也不需要去考慮那些橫亙在兩人之間無計可施的命運。

可就在這個時候,更大的一波騷動猛然爆發開來。

忽然有人喊道:“快看!那是什麼!”雲中的潛龍已然漸漸隱去了身形,可見懷淵長老已將靈力收束歸體,然而雷暴不僅未見平息,反而愈演愈烈,海面上亮紫的閃電連成蛛網,伴隨著無休止的轟鳴劈向翻滾的海面,海上怒濤升騰,彷彿要直衝天際,巨地拍在幕山峭壁之上,被撕扯成慘白的泡沫。

而就在這一切背後,極為遙遠的海天相接之處突兀地現出了一片清晰無比的蜃景。

蜃景之中大地隨著雷聲惶惶震顫,無數古樸而壯麗的樓閣宮室在須臾之間分崩離析,其間人影憧憧,模糊難辨,然而無數人一起奔跑或者呼喊的淒厲景象卻又真切地令觀者將恐懼與悽惶同身受。

岸上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千百人齊聚,卻鴉雀無聲,唯有雷聲與濤聲轟鳴依舊,似要湮沒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身後院門靜靜開啟。

懷淵端坐輪椅之上,她的面容波瀾不驚,而這份從容漸漸染了周圍的人,最初的震撼與惑一點點褪去,她平靜地開口:“天象異常,雖看似與我等無關,但仍不可輕忽。清玄宮與抱朴道宗世代好,若掌門有所吩咐,敝派自我以下,敢不盡力。”白裡與她閒聊的美貌女修也站了出來,她神肅然,威嚴自生:“凡抱朴弟子,築基以上者,三人一組,自南向北巡視海岸!執律長老請於聽劍臺接應,另勞煩執劍長老與各親傳弟子駐守東方,以防宵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