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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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一次之後,葉清桓便知道了,他那小徒弟不過是嘴皮子上的功夫厲害,除了會唱兩句“十八摸”佔佔他的便宜,事到臨頭只怕慫得還不如一隻兔子,他便心安理得地拿這事取笑起來。
姜雲舒只好一臉生無可戀地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控訴之情。
這天葉舟行到半途,遠遠仍能望見一脈連綿不絕的山嶺,其上林木合抱,高聳入雲,即便遠隔數十里,仍能想象到行走在其間是怎樣一幅遮天蔽的幽暗景象。
葉清桓指點道:“這便是世人所說的南瘴了,來等你結丹了,若要去探訪你父親的下落,或許還得入內。”姜雲舒抱膝坐在葉舟另一邊,聞言轉過頭來:“登徒子!別和我說話,我還要臉呢!”葉清桓便又笑起來。
等他笑夠了,終於想起來姜雲舒畢竟還是個姑娘家,面薄也很正常,萬一真把她惹急了還得自己辛辛苦苦去哄,大概十分麻煩,便收斂了幾分,把她拉過來,正道:“不鬧了,難得路過附近,你要不要過去看看——瘴林廣闊不知幾千萬裡,之中又有上古陣法籠罩,不辨方向,不可御器,兇獸妖物更是層出不窮,若不是我陪著,你不許隨便進去亂跑。”姜雲舒狐疑地瞧他一眼:“說得好像你進去過?”葉清桓坦然道:“當然沒有。”在姜雲舒再次板起臉來之前,連忙又說:“不過,我家裡曾經有過幾句奇怪口訣,我爹私下裡告訴我們兄妹幾個的,說是可以憑之進出南瘴,若有變故,也是一條退路,可惜,沒來得及試。”他果然出了一點惋惜的表情。
可這惋惜,也只不過是遺憾沒能領略萬頃瘴林的奇詭風情罷了,並不見往那些糾纏於眉間、彷彿刻骨般的蕭索。
姜雲舒便覺出,葉清桓是真的變了。
她從未見過的神采散漫卻又放肆地展出來,彷彿千百年的時光和生死之間的磋磨都倏然消弭了痕跡,曾經被遺忘在前一世的恣意驕縱終於再度復甦,讓人幾乎錯覺,在他那副因久病而嶙峋消瘦的身體之中,活著的仍舊只是許多年前的那個不識人間疾苦的天之驕子。
就好像,他終於卸下了太過於沉重的枷鎖,也終於願意嘗試著與過去的自己和解。
這樣的變化,姜雲舒是高興的,但她卻又不敢追問,總怕一旦問了,便會戳破了這個美夢似的泡影。
見她反應沉悶,葉清桓“嘖”了聲,奇道:“我以為你會問我那口訣是什麼,怎麼,莫非還在生我的氣呢?”姜雲舒挑起眼皮,十分練地瞪他。
葉清桓便又笑了,他挽起衣袖,從腕上解下一條半褪了顏的紅繩,又用指尖拈著,仔細拆成兩。編好的細繩下面綴著的兩顆琉璃珠子輕輕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將其中一重新系回自己手上,拿著另一在姜雲舒面前晃了晃:“來,伸手,我給你戴上。”姜雲舒抿著嘴,盯著那顆琉璃珠中心浮動的青白光焰,半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卻仍繃著臉說:“你可想好了,這回不許反悔了呀!”她的年紀已早不是孩童,甚至因為經歷所致,就連與許多少年修者相比,也少了許多天真,但在這個時候,她卻像是在一夕之間回到了多年之前,眉眼之間竟然依稀出了幾分孩子氣的執拗。
葉清桓笑著湊過去,在她上啄了下:“不反悔。”說完了,忽然想到什麼,用哄小孩般的語氣笑道:“要不要拉勾確定一下?”姜雲舒目光閃動,當機立斷地惱羞成怒,欺身上前,揪住葉清桓的衣襟,另一隻手扳住他的胳膊,向船舷壓過去,陰惻惻道:“再胡鬧,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葉清桓對上她那副厲內荏的表情,先是一愣,隨即就樂不可支地大笑出聲,沒多一會,便笑得眼角都湛出水光來,連氣都快不勻了。
姜雲舒登時大怒,押著他又往下按了幾分,直到他上半身都空懸在了船舷之外,幾乎搖搖墜時,才惡狠狠地威脅:“你還敢…”她半句話都沒說完,就突然頓住了。
“…那是谷秋?”葉清桓的笑意倏地散了大半,反手抓住姜雲舒的手臂,借力直起身,扭頭看去。
無邊無際的瘴林浩瀚如海,無論是什麼人在此映襯之下都會渺小如螻蟻,可他們卻偏偏分明地看見了,一個黑袍的女人手執一柄黑鐵鑄就般的長杖,獨立於瘴林與外界接的一線,就好像幽深無盡的密林不過是她的陪襯一般。
見人望過來,那個女人抬起頭。
她的面容隱沒在漆黑而寬大的罩帽之下,看不出表情,葉清桓容漸漸凝重下來,立於船邊,遙遙向她一揖,而隔著極遙遠的距離,她居然看到了,也慢慢地屈起右手按在左上,而後深深彎下去。
就在她行完了這個古怪的禮之後,林間升騰不息的濃霧與瘴氣突然失去了節制,從她身後水般湧上來,轉瞬間便將那一抹渺小的黑身影淹沒。
葉清桓低低地舒出一口氣來,也沒再提“過去看看”之類的話。
姜雲舒便覺得傳說中神秘無比的靈引宗,或者說是“巫地”愈發難以捉摸了。他們從停雲城辭行實屬心血來,之前的一番密談更是隻有虞停雲與盧景琮兩人知曉,然而剛離開不足一整天,卻發現谷秋早有預料似的,已先一步等在了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難道谷秋這怪人真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世上的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睛麼?
而她,又或者是她背後的那些人,所圖的又是什麼呢?
姜雲舒這樣疑惑著,便也原封不動地將問題問了出來。讓她沒想到的是,居然連葉清桓也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搖搖頭,皺眉道:“我也只知道巫地裡隱居著上古之時傳下來的一脈修者,他們深居簡出,世間關於巫地的猜測大多是捕風捉影的附會,就連當初的姜家,也只能通過寥寥幾次往揣度出他們似乎一直有什麼目的,又或者是在一直保守什麼秘密,但卻探究不到更多。”說到這裡,他不由苦笑:“若是我的兄長或是幾位堂兄還在,也許能告訴你點有用的事,他們曾經隨長輩接待過一次巫地的客人,可惜我是個敗家子,每天就只琢磨著吃喝玩樂,如今絞盡腦汁也只能記起來這些了。”姜雲舒心中十分五味雜陳,突然想起當初在清玄宮中過的那個新年,覺得他對自己“只知吃喝玩樂”的這個評價,果然中肯得很。
正在這個時候,她突然“咦”了聲,從懷中取出個小巧玲瓏的八角琉璃盤來。
那是清玄宮門下所用的傳訊法器,本來是葉清桓的,可他現在靈力未復,拿著也只能用來墊桌腳,便與青玉環一起都到了姜雲舒手裡。
剔透的七彩琉璃表面,空氣驟然變得黏稠,像是有一層油膜被無形的水蕩開,隨後,一隻素白的紙鶴憑空鑽了出來。
那隻小小的符鶴斂翅,一副奇異的矜持姿態,在琉璃盤上踱了幾步,姜雲舒眼皮一跳,兩指頭捏著它的脖子拎起來,扭頭嫌棄道:“物似主人形!”葉清桓“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