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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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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停雲成婚前所隱居的地方,是一處松林間的簡陋茅屋,名為雲麓居,此後夫二人將雲遊或常所見的樁樁軼事記錄下來,漸漸集結成冊,戲稱為雲麓山水志,以供閒暇時翻閱回味,此後又有後人幾度增添,才成了如今的規模。

最初幾卷中,正如虞停雲所說,不過是些家長裡短的瑣事,甚至連與姬雁函的相遇與所謂“封印之物”都謹慎地未曾付諸筆墨。直到後來,筆記中才多了幾條光怪陸離的奇聞異事。

在這樣大海撈針般的翻閱與搜尋之下,實在很容易疲勞,沒過多久,便連那些如今看起來十分奇妙的事情都無法勾起人的興致了。

葉清桓將兩輩子的耐心都用光了,總算把幾十卷手記釐清,分門別類地歸成了幾摞,有氣無力道:“這些是後人添綴的,不必再看,這些是那位盧亦前輩尚在時記的,離鍾浣出生還早,就只有這些——”他指了指最厚的一摞:“時間還算搭邊,可惜全是廢話!我快累死了,得先歇一會。”他說得十分面不改心不跳,毫無愧疚地把書卷往姜雲舒的方向一推,便轉頭上閉上了眼。

姜雲舒磨了磨牙,憋了半天,還是認命地抱著筆記挪到了窗邊,藉著尚算明亮的夕照一頁一頁細讀起來。

等葉清桓再醒過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風聲一如既往地猛烈而沉悶,在小院的方寸之間呼嘯不停,讓他還沒全然清明過來的腦子有些昏沉,他便不自覺地發了一會呆。

窗下已燃起了蛟油燈,暖黃的光近在咫尺地攏住了姜雲舒的側臉,給她冷瓷一般的膚薰染上了薄薄的一點暖意,她眼簾微垂,專注地盯著案上書頁,眼尾卻向上挑起了個狹長的弧度,而嘴也同樣微微上揚,仍帶著彷彿是天生般的一絲笑意,看起來非常…柔軟。

“咳!”葉清桓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連忙乾咳一聲來掩飾做賊心虛。

姜雲舒拈著一頁,剛要翻過去,聞聲偏過頭來,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些:“哎,你快來看,我好像發現了點什麼!”葉清桓這才注意到,在她身前案上,不僅有他之前所說的那些書冊,還有幾本像是從其他類別裡出來的,他便勉強驅散了倦意,定下神來:“拿來我看看。”

“…懶得你!”姜雲舒嫌棄地瞪了他一眼,但抱怨歸抱怨,卻還是利索地找出了幾冊手記湊到邊,一一攤開了,指著其中幾行字說:“你看,這裡說停雲城初建,周圍人煙稀少。”她又立刻指向另一冊的某頁:“這差不多是同樣的時間,應當是從盧亦前輩兄長處返回不久,虞前輩隨手記的,說是在附近鄉間見到過個靈天資超群的幼童,幾乎想要收為弟子,可惜要照料重病的侄子,所以只得壓下念頭。”葉清桓一時沒明白:“所以呢?”

“別打岔!”姜雲舒不滿地抓住他的手,往書頁上按了下去,“你再看這裡。”說話間,她翻開了第三冊,先是在前面幾頁中找到了能證明時間的短短記錄,隨後握著葉清桓的手指一行行往後劃,最終停在一段話上,說道:“算起來,這應當是鍾浣出生前十來年的事,抱朴道宗廣選弟子,一位長老路過附近,終於看上個衣缽傳人,正收徒之際,被一夥來歷不明卻修法異的修士打傷,連乾坤囊都搶了,一點救命的丹藥或是傳訊的法寶都沒留下,好像生怕人不死似的,幸好虞前輩路過,這才撿回一條命來。”她與葉清桓十指相疊,壓在兩行墨跡之間,微微加了一點力道,問道:“你不覺得,這麼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不過百八十年就接連出了兩個天資異稟的修仙奇才,有些多得異常了麼?”見葉清桓眼中還含著一點未散的睡意,似乎沒反應過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別忘了,虞前輩已修成散仙法身,距登天不過一步之遙,而抱朴道宗當時是世間道修天宗,無數修者唯其馬首是瞻,他們的長老只怕要比虞姨眼光還挑剔些!”葉清桓沉默了一瞬,慢慢坐直了,神終於一點點清明起來:“…奇才?”他像是在回憶什麼,許久,喃喃道:“確實是奇才…”姜雲舒一愣:“什麼?”她猝然的問話好似擊破了悄然蔓延開來的寒意,葉清桓猛地一個靈,他臉倏地蒼白了幾分,勉強扯出一點不甚分明的笑容:“沒什麼。”他急促地了幾口氣,將中那些因故人舊事而掀起的驚濤駭壓下去,接上方才的話題:“你說得沒錯,能讓虞姨和當初的抱朴長老心動的,怎麼也得是數百年難遇的好苗子,在這麼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接連出現,確實怪異。”一句話說完,葉清桓好像想明白了什麼事,瞥一眼尚未翻閱的最後一卷筆記,問道:“所以你又翻找了更早之前的?”姜雲舒古怪地笑了笑:“在虞前輩遇到那個天賦異稟的孩子之前,大約也就幾十年的工夫,她與盧亦前輩相識不久,偶然到附近鄉間遊玩時,聽說有一老修家被殺,致死手段詭異,從未見過。村中百姓有人認得那位老修家,說他之前曾來過,收一鄉民子弟為徒,約好三後來接引,不想卻被害死。”葉清桓臉愈發難看,問道:“那鄉民之子天資如何?”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很擔心這窮鄉僻壤會出現第三個“奇才”可姜雲舒卻搖頭道:“不算太好,以你我來看,或許不差吧,但虞姨只說是平平。”葉清桓鬆了口氣,但這口氣剛順到喉嚨口,他卻突然意識到了不對,霎時又被噎住,猛地咳嗽起來。

他表情如同見了鬼一般:“平平?”姜雲舒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待他總算把咳嗽壓了下去,才攤手道:“我琢磨了好久,但想來想去,可能真的是這樣了。”多不過兩三甲子的時間裡,如此荒蠻的寥寥幾個山村之中,先出了個資質平平的修仙苗子,隨後是個堪為散仙弟子的,再後來,甚至出了個讓道修天宗的長老大喜過望,甘願託付衣缽的。

這樣的進展,若非此地有靈脈驟然變化而令生靈得到滋養,只怕就是…

“若是,”葉清桓抿了抿,聲音略有些艱澀,“鍾浣是什麼人故意養育出來的…”姜雲舒沒說話。

筆記簡略,並未記載那些被修家看中的童子姓名,可在這個時候,無論是葉清桓還是她自己,都忍不住懷疑,或許被掩人耳目地圈養在山野之間、不允許外人染指的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姓氏!

然而,若鍾家遠居東南的這一支真的早就被人選中了,數百年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催發血脈中的靈,一次次試驗,一次次改進,直到生出了鍾浣這個好用的工具,終於得以將早已制定下的陰謀付諸行動…那麼也就意味著作為神農血裔的姜氏,傾覆的結局只怕早已註定,再沒有什麼人能夠更改。

葉清桓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垂目沉默良久,低聲說:“侍奉姜氏的神僕有四姓者,鍾家人就是其一,在姜氏遷居旬陽時,他們家有一支被放了出去,漸漸泯於世人。但姜氏重情,看在舊情分上,收留了那一支最後的遺孤,若不然,我家那樣的地方,又怎麼會容一個不知底細的外人輕易混進去。”然而當時卻沒人能想到,就是這因舊誼與憐憫而生出的百密一疏,最終卻成了整個家族的催命符。

姜雲舒忽然伸手攬住葉清桓的肩膀,輕聲道:“這不是你的錯。”葉清桓微怔,隨即笑起來:“是啊,不是我的錯…我本以為是我哪裡做錯了,讓鍾浣生出了不該有的野心,但如今看來不是。無論有沒有我,她從來到姜家的那天開始,就已經…”他雖在笑,卻語聲悲涼,更不見絲毫如釋重負的輕鬆。

他沉沉嘆了口氣:“可我還是不明白,軒轅鼎聞所未聞,百草典也不過一本尋常藥書,到底是什麼人,為了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就非要置姜家於死地呢!”姜雲舒直起,跪坐在邊,安靜地想了一想,指尖撫上葉清桓眉間,將那裡深刻的皺痕展平,然後慢慢滑下去,捧住他的臉,鄭重地說:“我陪你一起找,一定會找到那些人的!”葉清桓不由失笑:“孩子話!要是這麼容易就能找到結果,我這些年又何必…”他沒說完,姜雲舒便又認真地重複:“會找到的!”葉清桓臉上無奈的笑意漸漸斂去,好半天,忽然不自在似的咳嗽了一聲,探手將那幾本被橫七豎八擺在頭的筆記取來。

時間最早的那一冊被他隨手翻了翻,便又擱到了一旁,而後展開了另一本,疑惑道:“你方才說得沒錯,早年間抱朴道宗確實是各大門派之首,其間掌門與長老皆已修成散仙法身,真論起來,眼界修為可能更勝於虞姨,不過,既然如此,那位長老又如何會輕易就被襲重傷?”他這麼一說,姜雲舒也覺出了不對勁的地方:“若敵人也是大能者,鬥法之際也不至於無人察覺,若虞前輩察覺了,便不會在手記裡面輕描淡寫地寫成‘路過’。”這事情之中蹊蹺太多,但他們能夠藉以揣測真相的,卻又只有手中幾本隨手記下的書冊,寥寥幾行字句罷了。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葉清桓終於開口:“我想去抱朴道宗看一看——不準反對!”姜雲舒一哽,只好把還沒來得及說出的滿腹牢騷和擔憂給嚥了回去,就聽他說:“一來,能知道那位長老究竟是什麼人,二來,此事畢竟是遴選弟子時發生的,抱朴宗廣收門徒的盛舉百年難遇,若運氣好,他們門派裡說不定還會有關於此事的一些記載。”他說得有理有據,姜雲舒無可辯駁,只能翻了個白眼:“好好好,反正我說不過你,你就可著勁折騰吧!”她說完,覺得自己真是白擔心他的身體了,正可謂皇帝不急太監急,便有些不痛快地站起來,轉身往出走,心裡琢磨著,必定得看好了葉清桓這個作死的貨,可剛邁了兩步,身體裡突然毫無來由地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覺,既悉又令人骨悚然,而霎時間,腦中也恍如一道電光劃過,霎時間把一些始終看不分明的東西照亮了。

她猛然剎住腳步,僵立在原地,只覺一股細細密密的寒意從尾骨爬上來,一直鑽到頭頂,讓她全身都因為寒冷與驚駭而麻木了,許久,姜雲舒艱難地轉頭:“你還記得景琮問的那句話麼?”這如何能忘,葉清桓頷首,支起身子:“你想到什麼了?”姜雲舒乾嚥了口唾沫,面慘淡得近乎詭異:“我雖然不得不答應去抱朴道宗,但私心還是想找些理由拖延一下,好讓你靜養…”葉清桓挑了挑眉:“哦?”姜雲舒卻難得地沒和他抬槓,她眼神不知為何有些散亂,平平說道:“如果那些潛伏在鍾浣母女身邊的人也是一樣呢?”在說出了鍾浣的名字之後,她像是堵住了自己最後一點反悔的餘地,語速越來越快,將那些原本說不通的因果連到了一起:“如果他們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因為奉了什麼人的命令,才不得不在這裡,但是天長久地守著一家子村夫民婦,實在無趣又無利可圖,所以自己就不可避免地生出了私心呢?”葉清桓沒了調笑的心情,正道:“你是說,那些人背後還有主人?”姜雲舒並未作答:“若真是如此,那麼他們想要圖謀私利的話,附近又有什麼人比嶄頭角的盧家更合適呢?盧亦前輩已經仙去,虞前輩也剛剛殉情,就只剩了對傳說情溫和卻家底豐厚的年輕夫,若是能從他們手中詐出些功法秘笈,又或是奇珍異寶,只怕能頂得上尋常修者大半輩子的積存!而即便失敗,也不會耽擱原本的計劃,唯一損失的,也不過就只是個早就打算拋棄的廢子——鍾浣那位註定了要去‘自盡’的母親罷了!”她一口氣說完,最後補充道:“那些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伏數百年,讓遠親近鄰都看不出異常來,自然通惑心法術,讓一個民婦誤以為心上人是盧家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她說完,靜了一會,卻沒得到回應,抬眼便瞧見葉清桓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

姜雲舒心裡驀地縮緊,手心泛出一點氣,像是在恐懼什麼,卻又像是在期待什麼。

可葉清桓卻慢地笑了聲,既沒贊同,也沒反駁,只是說:“這種說法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也難為你是怎麼想到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姜雲舒臉卻“刷”地白了下來,她像是隻被獵人到了角落的野獸,全身都緊繃起來,下意識地往身後摸了一把,緊緊握住椅背,藉以穩住身體。

許久,她終於下了什麼決心,低聲說:“是碰巧想到的。”但立刻又搖了搖頭:“可也不是碰巧。”葉清桓扶著邊站起身,嘆道:“過來。”姜雲舒一怔,卻並沒有靠近,而是問道:“你可還記得太虛門的那封留書,提到過我在南海秘境裡曾有過一次失常,像是被什麼人佔據了身體?”葉清桓沒作聲,伸手把她拉到身前。

“那不是唯一的一次。”姜雲舒少見地掙開了他,面上忽然浮現出一種混合著苦澀與解脫般的情緒,強迫自己說道,“我以為洗魂之後就會萬事太平,但是我錯了——就在你與我和解的那天,我又有了那種覺,還有被虞前輩散逸的執念所侵的時候,也同樣是那種覺讓我沒有同其他女修一樣完全被住…就好像是有另一個我,與我一起寄存在同一個身體裡,她比我清醒,比我強大,她不知為何一直在幫我,她也…總是對的。”葉清桓依舊沒有說話,這一次,他是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然而卻依舊沒有放開手。

一點細微的紅從姜雲舒眼角透出來,她覺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連氣息都無法維持穩定,卻還是儘量鎮靜地說:“方才,我不知道為什麼,又產生了同樣的覺,所以我才知道,整件事的背後,絕不僅僅只是幾個壞心眼的魔外道,還有更多的,更不為人知的…我不明白原因,但我卻知道,這種覺是對的…”她忽然笑了笑,垂下眼:“你說,我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