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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本來都很順利。
姜雲舒趁著夜,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密室中的屍體偷運了出來,經過青陽訣溫養許久的經脈也不再那麼畏懼心釘散發出的陰寒氣息,只待將屍身上的釘子取出,便可如她希望的那樣讓十七入土為安了。
然而——就在釘入氣海的最後一釘子被拔出的同時,一直以來縈繞在屍體周遭的那股雖稀薄卻生生不息的柔和靈氣倏然消散。
那具宛若生人的屍體彷彿陡然變成了一塊風化了千萬年的石頭,不過是被姜雲舒的手指輕輕擦過,半邊肩臂和身就在她眼皮底下猝不及防地化為了灰燼。
姜雲舒如遭雷殛,雖然明知他早已死去不知多少歲月,可就在那一刻,她卻覺得自己彷彿又殺了他一回似的。
她全身的熱度彷彿一瞬間盡數褪去——她確實知道他最後想要的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但卻不該是用這樣草率卻又殘酷的方式啊!
難道那些無辜罹難的姜家冤魂終究還是不願意原諒她體內淌的仇人之血,竟連這最後告別的機會都不願留給她麼!
姜雲舒就又想起她娘眉眼含笑地說出的那句話,覺得近來她好像越來越頻繁地想起年幼時的事情,想起那些早已經失去了的人。可是,她想道,她娘說的可能不對,一個人的一生,怎麼會是跨越千山萬水和亙古的時光,就只為了和另一個人相遇呢?
那麼,若不能相遇呢?
若相逢不過一瞬,還沒來得及品味到那點僅有的喜悅,便被突如其來的分離和苦澀湮沒了呢!
姜雲舒忽然就有點恐慌起來,她想,不該是這樣的,如果這世上一切的相遇都只是為了無法挽回的別離的話,那一定是上天定下的命運出了錯!
在她短暫的生命之中,已經失去了她的母親、父親,失去了教她道理的先生,作別了親密的兄姐,甚至連這尚未來得及開始的情愫都無法留住…若是人生就是這般充斥著循環往復的一次次傷心和別離,那麼…
她驀地想道:“若真的只是這樣,這引無數人爭奪或守護的人間,又和鬼哭遍野的九幽泉下有什麼區別!”夕陽已經低垂,屋子中光線漸漸暗淡下來,使得少女的面容亦有些模糊。
白蔻驚疑不定地守了半天,幾次望向越來越暗淡的天光,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道:“今天畢竟是…六娘要去送送三娘麼?”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姜雲舒低低地吐出兩個字來:“…無常。”白蔻一怔:“什麼是無償的?”姜雲舒終於抬了頭,心裡的驚濤駭慢慢地化成了溫柔的水。她望向眼前的人,也愣了一下才把這雞同鴨講的對話理順過來,忽地展眉笑起來。
窗邊窄榻上血衣尚在,白蔻從尾骨到頭頂倏地竄起一陣麻,心想姜雲舒不是傷心瘋了吧!她方要說話,就見姜雲舒搖搖頭:“我是說——算了,你聽不明白也就別去想了,來幫我收拾一下,我去前面個臉。”她說著,便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僵冷的手腳,青陽訣運轉開來,很快便讓她蒼白的面孔回覆了柔軟的血,若是不看雙手山沾著的血跡,幾乎像是在短短一瞬間裡換了個人。
此後,直到親的步驟全都走完,姜雲舒混在喜氣洋洋的人群裡,竟也沒顯出半分異樣來,讓唯一知道內情的白蔻白捏了一把冷汗。
反倒是川穀後來聽說了這事,很是慎重地思索了半天,待聽到“無常”兩個字的時候,才長嘆一聲,讓眾人莫要再提此事,被問得緊了,才又說道:“這對她是好事,也算是因禍得福。”他話音剛落,就聽姜雲舒的臥房之中傳來“哎呀”一聲,隨後便是噼裡啪啦地一陣亂響。
最近被她折騰得連睡覺都恨不得睜一隻眼睛的幾個人連忙循聲衝進去,卻見姜雲舒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旁邊還落著一把劍。
石斛便沒好氣地擠兌道:“怎麼?這把劍咬你了?”姜雲舒默默瞅了瞅他,先伸長了胳膊把那柄劍握回了手裡,然後才站了起來。
她把劍橫過來,讓幾人看得清楚些:“你們看出來了吧…”幾人便狐疑地對視一眼,仔細觀察起來。好半天,還是最為細心的辛夷發現這劍從劍柄來看,分明就像是之前被姜雲舒從武庫帶回來的那把碧長劍。
但除了劍柄以外,它與過去的樣子完全不同,長劍出鞘時並沒有絲毫龍聲,更沒有若隱若現的清光,劍身反而泛著透明而清澈的水,整把劍就好像一道幽深的寒泉一般散出絲絲靜謐的涼意。
而著光,在如水般剔透的劍身上,靠近劍柄約兩寸處,隱約可見如同婉約光篆刻成的兩字劍銘——靈樞。
川穀目光微凝,問道:“這劍發生了什麼?”姜雲舒往門外一瞥,待他輕車路地施展了隔音的術法,才苦笑著從頭道來:“當初在武庫裡,聽伯父的意思,這兩把劍從很古早時就在了,但來歷卻無人能夠說清,我便懷疑可能與…真正的姜家有關。”她輕輕拂過“靈樞”二字,在眾人面面相覷的沉默中又說道:“而且,我覺到,這兩把劍似乎和我近來修習的青陽訣心法有所呼應。之前我也曾嘗試將經此心法淬鍊過的靈力注入劍中,不過大概是因為修習不,一直沒有什麼變化,直到今——”她屈指彈了下劍身,發出一聲清潤的錚鳴:“就變成了這樣。”川穀自己走的就是劍修一途,平也是愛劍之人,聞言不由生出興趣來,動用靈識將靈樞劍細細檢查一番,皺眉道:“有此異變,想來這劍過去應是難得的好東西,可惜如今外表看似無礙,內裡卻似乎已近枯竭了。”說到此,他更為惋惜地看了一眼擱在桌上的另一柄玄長劍,然後才轉而問道:“方才你說它與你修習的心法有所應,那它現在是否已經認主了?”若是唯有修習青陽訣之人才能令雙劍認主,倒也解釋了為什麼多年來這兩柄好劍被當作無甚靈的舊物棄於一旁。
可惜,姜雲舒卻搖了搖頭,表情似乎很是疑惑:“我能覺到,這把劍可能是因為我修習的心法才接受了我,但是卻好像並不想認主似的…”她對此毫無頭緒,便也沒斟酌措辭,只把自己的想說出來了。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川穀聽完,先是挑了挑眉,隱約顯出一絲疑惑來,可下一刻卻驀地了口氣,臉驟變,如同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他就算沒修煉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的程度,至少平裡也算鎮定從容,這個時候卻連雙眼都快要放出光來,連聲追問:“你說的是真的?!”姜雲舒便忍不住愣了,心想:“我騙你幹嘛…”川穀氣息好似都有些不穩,接過靈樞劍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手指在劍上一寸寸仔仔細細地撫過,簡直好像他捧著的不是一柄劍,而是個絕的美女似的,好半天,才戀戀不捨地把劍還回去,又去依法炮製地檢驗了一番另一柄劍。
然後,他把那把黑的鏽劍也小心翼翼地遞給姜雲舒:“你試試把這把劍□□。”不忘囑咐道:“先注入靈力,小心點,這把劍現在更虛弱。”姜雲舒不由詫異地瞄了他一眼,“虛弱”這個詞怎麼聽都不像是應該用來形容劍的。
但按照這種辦法,居然出人意料地真的把那柄本該早已鏽死的劍從劍鞘裡了出來。
姜雲舒一驚,見它與之前的碧長劍全然不同,或者說與常見的任何兵刃都不同,劍身不僅毫無光澤,甚至遍佈斑斑鏽跡,在光線明亮的地方愈發顯得糙古舊,好似在不見天的泥土中埋藏了千百年,剝蝕得隨時都會折斷似的。
她突然有種莫名的覺,這些鏽不是受或疏於保養才產生的,反而更像是從這把劍從裡到外地長出來的。
而在與靈樞劍同樣的位置,伊稀可以看出那劍銘是蒼勁孤峭的“素問”二字。
姜雲舒還沒來得及再多看幾眼,這劍就又被川穀奪了過去。
說是“奪”可他的動作極為輕柔小心,若說方才他像是生怕唐突了嬌貴的美人,那麼現在便像是面對著個窮途末路、纏綿病榻的垂老英雄,連呼都壓得又輕又緩,彷彿不這樣便會驚擾了沉眠的病人似的。
又是許久,他終於黯然嘆息一聲,將素問收回鞘中,妥善放好。這才想起旁邊還圍了幾個不明所以的人,正等著他答疑解惑。
川穀便如夢初醒地搖頭笑了笑,歉然道:“讓各位久等了。”他接過姜雲舒遞來的茶水,稍稍潤了潤喉,這才解釋道:“這世上諸般法器,其實真要分起來,不過只有兩類——靈器,和其他。”雖然不知道靈器是什麼,但姜雲舒忍不住覺得那些“其他”實在有點可憐,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
便聽川穀繼續說道:“所謂靈器,就是其中蘊有器靈的法器,當今世上,被稱為靈器而為人所知者,總共也不超過五件,除了一件藏於古時興盛一時的抱朴道宗以外,剩下都在清玄宮和仙樂門。有的器靈本為人、獸生魂,或自願或被迫,被異法錮於法器之中,還有極為稀少的一些情況下,法器在機緣巧合中自然產生靈智、化成器靈。無論是哪一種,但凡內蘊器靈,此種法器便會異常強大,更不用提某些器靈全盛之時甚至可以脫離法器,不僅不會損傷法器本身的威能,還可以化形協助主人…”聽他說得玄奇,姜雲舒不睜大了眼睛,指著一邊並排放著的兩把劍,驚異道:“你的意思,不會是說這兩把劍是靈器吧?”川穀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靈器與其他法器通常從外表看不出區別,認主之前很難區分。但有趣的是,尋常無主法器或者可以直接認主,即便失敗,也僅僅是因為修士境界不足所以無法承受認主的血契,非要作比的話,便像是手持三尺長的竹竿去測一丈深的水潭,雖然必定探不到底,但也不會因此而到抗拒之力。而對於靈器而言,修士的境界或修為無關緊要,只看器靈是否認可。故而,你方才說覺得靈樞劍‘不想認你為主’,便正好說明了其內器靈尚在!”他說到這卻忽然話音一收,聲音漸漸低下去,惋惜道:“不過可惜了,這兩柄劍似乎曾經遭受大難,如今器靈雖在,但卻已經衰弱不堪,若不能儘快尋到溫養之法催發生機,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徹底消散…”曾遭受大難…
姜雲舒便猛地想起十七那滿身的傷痕,心頭一緊,問道:“那你可有辦法溫養劍靈?”川穀神便古怪起來,苦笑道:“我只不過是偏好此道,才多知道了些事情,但真說道鑄劍養靈之事,便一竅不通了,不過——”他微一猶豫,還是說道:“我倒知道一個地方或許能做到。”便聽他說:“南方海上有一片群島,其中主島叫做明珠島。傳說那裡住著世代相傳的鑄劍葉氏一族,若是明珠島葉家的人,也許會有法子也說不定。”姜雲舒神剛剛一振,就又被石斛潑了盆冷水。
他抱臂遠遠站在角落裡,面無表情地冷笑道:“我勸你別抱太大希望,葉家的名聲雖盛,但早已不問世事,連島上出了那麼多欺世盜名之徒也不管,說不定連傳承都已經斷了。好些年前我跟著四郎君去過一次明珠島,上面沒有一百戶也有八十戶姓葉的,但凡開個鐵匠鋪子就敢號稱自己是當年明珠島葉氏的嫡傳,實際上,嘿嘿,誰知道呢!”姜雲舒默然。
她都不知道該說葉家是高人風範,還是實在心太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