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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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元前222年,秦王國出動大軍,急攻遼東(遼寧省遼陽市),生擒燕王國(首都襄平【遼寧省遼陽市】)國王(八任)姬喜(燕王國自前333年至前222年,共立國111年,至此滅亡)。
司馬光曰:“燕王國太子姬丹,不能忍一時忿,去冒犯如虎似狼的秦王國(首都咸陽【陝西省咸陽市】),思慮不周,謀略膚淺,使燕國第一任國君召公的祭祀,突然中斷,這是一項大罪。竟然有人認為姬丹是一位賢才,未免過分。對一個國家領導人而言,主要的工作在於選拔有才幹的人擔任官職,把政治行為納入禮教範圍,以仁愛之心待人民,以信義之心待鄰邦,這樣才能使官員都是人才,幹部都可安分守己,人民都懷之情,鄰邦也願意親善。到了這種時候,國家自然安如磐石,發出火光,碰它的一定粉碎,撞它的一定被燒得焦頭爛額。雖然有強暴的敵人,也沒有害怕的理由。姬丹不走這條路,反而以一萬輛戰車的國家,用小偷大盜手段,去為他一個人洩憤。結果失敗身死,國家摧毀,難道沒有悲痛?雙膝跪地,匍伏而前,不是恭敬。對自己的承諾,全部履行,不是信義。送人金銀財寶,不是恩惠。自砍頭顱,自剖腹肚,不是勇敢。蓋只顧眼前,不管它的後遺症,不過是羋勝之輩(楚王國【首都郢城?湖北省江陵縣】十二任王平王羋棄疾,因霸佔兒子羋建的子,要殺羋建,羋建逃亡到鄭國【首都新鄭?河南省新鄭縣】,捲入鄭國一場內鬥,被鄭國格殺。當時尚在懷抱中的兒子羋勝,後來回到楚王國,要求復仇,得不到允許,發動政變,失敗喪生。)荊軻只為了酬報姬丹豢養的一點私情,竟不顧他的七族家屬,企圖用一尺八寸的小小匕首,使燕王國強大、秦王國衰弱,豈不是愚蠢無比。所以揚雄評論他時,認為:‘要離不過是一個蜘蛛角(要離,吳王國【首都吳城?江蘇省蘇州市】勇士,前514年,吳國王吳光派要離刺殺前王吳僚的兒子吳慶忌),聶政不過一個壯士角,荊軻不過一個刺客角,都不能算是行義。’又說:‘荊軻,以君子的眼光看來,一個強盜而已!’確實如此。”司馬遷曰:“人們談論荊軻,總提到燕王國太子姬丹‘天雨粟’、‘馬生角’故事(傳說,姬丹在秦王國充當人質時,要求回國,他的老友嬴政不準,宣稱:“除非是烏鴉頭白,馬頭生角。”姬丹仰天長嘆,烏鴉竟然頭白,馬也長出角來),太過誇張。又提到荊軻曾砍傷了嬴政,也不是事實。最初,公孫季功、董生,跟夏無且是好朋友,告訴我經過情形如此。自曹沫到荊軻,總共五個人(曹沫、專諸、豫讓、聶政、荊軻),他們行義,或完成、或失敗,但他們的立場,光明磊落,不掩飾自己的志向,聲譽永垂後世,卻是真實事實。”對荊軻的評價,司馬光跟司馬遷,恰恰相反。司馬遷襟開朗,氣八荒。司馬光不過一個擁有萬貫家財的鄉村紳士,兢兢業業,謹謹慎慎,聽見一個鐵鍋掉到地上的聲音,都會嚇一大跳,唯恐那是一顆使他這個士大夫階層失去既得利益的核子彈。
時勢到了紀元前3世紀的70年代,秦王國併六國的力量,已達到巔峰,六國滅亡的條件已完全成,沒有荊軻的一擊,嬴政難道就饒了燕王國?如果一口咬定燕王國是因荊軻的一擊才亡的,不是白痴,便是栽贓。至於說荊軻為了私情,竟然不顧他的家族,司馬光更是在那裡信口開河。一擊而中,家族榮耀,一擊不中,國都亡了,家族受苦受難的,又何只荊軻?而且,問題不在家族不家族,而在荊軻的行為。儒家系統一直在教導人:以家族的利益為標準,去計算什麼事划得來,或什麼事划不來。以致若干“君子”在大庭廣眾間都表演得非常忠心報國,可是一旦回家,就變了模樣。
荊軻是為燕王國獻身,他不為一己利益,他如果為一己利益,早就跟揚雄一樣,關著門寫《法言》去了。揚雄是1世紀10、20年代高級知識分子,在他眼目中,新王朝是一個叛逆集團。可是面對叛逆集團,他不但沒有荊軻的勇氣,身而起,反而為了保護他的家族,接受叛逆集團的官位。而就在叛逆集團的官位上,詆譭荊軻是一個強盜。自己沒有道德勇氣,反而譏諷有道德勇氣的人,這種正人君子,佈滿官場,促使中國文化一天比一天墮落。
司馬光用一個最惡毒的詞彙形容荊軻,說姬丹“豢養”他,完全否定荊軻的人格,荊軻豈是金錢美女可以收買的?如果豢養的意義就是僱傭,司馬光可是宋王朝趙姓皇家豢養的文化打手,揚雄可是新王朝王姓皇家豢養的幫兇了。荊軻代表中國社會“士為知己者死”的俠義情,固然圖報知遇之恩,同時也向燕王國效忠,在荒郊訣別時,荊軻高聲悲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是國家危機時,英雄豪傑們無可奈何的一次自殺的拯救,人生艱難唯一死,而荊軻從容赴死。悲壯蒼涼,千載之下,仍使人動容。竟有人坐在清風徐來的書桌之前,心曠神怡地說他:“豈不是愚蠢無比!”看起來,聰明人太多,正是中國苦難之源。
齊王國(首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亡國前夕,即墨(山東省平度市)城主晉見國王田建說:“齊王國土地有數千華里,戰士將近100萬。現在,三晉(魏、趙、韓)的官員們,不願接受秦王國統治,逃亡在阿邑(山東省東阿縣)、甄邑(山東省鄄城縣)之間的有好幾百人。大王如果把他們集結起來,給他們100萬戰士,叫他們收復故國疆土,即令臨晉關(陝西省大荔縣東),也可以攻進去。鄢郢人士,不願接受秦王國統治,逃亡在首都臨淄城南的,也有好幾百人,大王把他們集結起來,給他們100萬戰士,使他們收復楚王國的故土,即令武關(陝西省商南縣東南),也可以攻進去。如果這樣,齊王國的威望可以建立,秦王國可以消滅,豈僅只保持國家安全而已。”田建拒絕接受。
幸虧田建不採納這位即墨城主的意見,否則徒使人民受到更大的苦難。知識分子談論政治,往往跟趙括談論軍事一樣,千難萬難的千症萬結,信口發飆,都易如反掌。秦王國傾全國之力,可用之於戰場的,不過60萬。即墨城主卻要齊國王一下子給三晉官員100萬,一下子又給故楚人士100萬,好不熱鬧,不知道哪裡來的200萬?武裝部隊不由自己將領率領,卻給那些亡之徒,天下從沒有這種可能。而40餘年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軍隊,一旦投入戰場,面對百戰百勝的秦軍,恐怕又要勞動對方活埋降卒。即令稍稍勝利,要想一口氣打到咸陽(陝西省咸陽市),又是一份美麗的紙上作業。齊王國唯一的生路是支持它的鄰邦抵抗強秦。事到如今,只剩下齊王國一個孤雛,即令玉皇大帝下凡,也無法挽救。40餘年目光短淺,必須付出40餘年目光短淺的代價。
紀元前221年,秦王國(首都咸陽【陝西省咸陽市】)大將王賁向齊王國(首都臨淄【山東省淄博市東臨淄鎮】)進發,突襲臨淄。齊王國軍民,沒有一人抵抗。秦軍承諾給齊王田建500華里土地,田建遂投降(前359年至前221年,齊王國立國139年,到此滅亡)。
秦王國對亡國之君,當然不履行承諾,改把田建放逐到共邑(河南省輝縣市),軟在松柏樹林之中,衣食不繼,終於餓死。齊王國人民曾為他作了一首悼歌,表示對他信任外籍人士的不滿:“滿耳松樹的濤聲/滿目柏樹林/飢餓的時候不能吃/口渴的時候不能飲/誰使田建落得如此結局/是不是那些/圍繞著他的客卿大臣?”司馬光曰:“南北合縱和東西連橫的大戰略,雖然反覆百端,但明顯地可以看出,南北合縱,符合六國利益。最初,周王朝的君王,建立千萬封國,使他們通來往,相親相愛,用宴會增進情,用會盟加強團結。無他,只不過要他們同心合力,保衛國家。如果六國都能以信義互相親善,秦王國即令再為強大,怎麼能被它滅亡?三晉(魏、趙、韓),是齊王國、楚王國(首都郢城【湖北省江陵縣】)的屏障,齊王國、楚王國,又是三晉的基,形勢上互相依靠,表面跟實質不可劃分。三晉攻齊楚,是自挖基,齊楚攻三晉,是自己動手拆毀屏障,天下竟有用拆毀屏障的手段,去向強盜獻媚,說:‘強盜愛我,不會攻我!’真是荒謬到了家。”司馬光這段評論中,讚揚蘇秦的大戰略:“南北合縱,符合六國利益。”似乎是了底。因司馬光和孟軻二位大亨,一向只談仁義,不談利益的,而今司馬光也不得不把國家利益列為第一。但他又主張“六國如果都能以信義互相親善”夫國與國之間,只有利益才能使他們永久結合。所謂信義,也必須建立在利益基礎之上。最大的信義往往是最大的利益,最大的利益往往也是最大的信義。團體的立場和個人的立場並不一樣,儒家學派一直在其中攪和不清,所以總是不斷地捉襟見肘,不能自圓其說。
紀元前221年,秦王國(首都咸陽【陝西省咸陽市】)已併六國,統一當時已知的世界,國王(六任)嬴政洋洋得意,自以為品德超過三皇(天皇、地皇、人皇),功勳超過五帝,於是不再稱國王,改稱“皇帝”(這是“皇”和“帝”二字第一次結合,以後遂成為固定名詞,連續使用兩千年)。皇帝頒佈的文告稱“制”皇帝下達的命令稱“詔”(聖旨),皇帝自稱“朕”(從前每個平民都自稱“朕”嬴政之後,只有皇帝才自稱“朕”人民只好自稱“我”了);追尊老爹嬴異人(五任莊襄王)當太上皇(以後只有仍活著的老爹才稱“太上皇”),下令說:“元首死了之後,所加的綽號(諡法)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屬議論君王,無聊透頂。從今天開始,廢除諡法。我是始皇帝,後世以數目字順序計算:二世、三世,以至於萬世,傳到無窮。”嬴政搞出了一大套個人崇拜的玩藝,諸如“制”、“詔”、“朕”、“皇帝”之類,說明他的智商平平,不過廢除諡法卻是一項真知灼見。諡法是儒家系統中最無聊的專門給死亡貴族起綽號的一種文字遊戲。可惜秦王朝瓦解後,諡法復活,直到20世紀清王朝末期,知識分子還樂此不疲,把人與人間的稱呼,搞得其亂如麻、烏煙瘴氣。
紀元前210年,秦王朝一任帝(始皇帝)嬴政,東巡國土,因身體不適,折回京師(首都咸陽【陝西省咸陽市】),在中途逝世,幼子嬴胡亥篡奪帝位。把嬴政安葬驪山(陝西省臨潼縣東南),墓極深,熔化銅汁,灌入地下,堵泉水,內部填滿奇物珍寶。又命工匠在各處裝置可以自動發的強弓,對接近的人,立即殺。墓中興建江河海洋,用水銀灌成小溪,設置機械使它動運轉。墓頂如同天空,星辰排列;墓底完全依照風水格局。凡是沒有生兒子的小老婆,全部驅入墓殉葬。棺木入土之後,有人提醒說,製造機械的工匠,可是知道怎麼破解的,一旦洩漏,仍有被掘被盜危險。於是,再把所有工匠驅入墓殉葬。
2100年後,嬴政先生的墳墓,開始從外圍被挖掘,水銀已涸,強弓已枯,專制帝王自認為鐵打的地下江山,成為虛話。迄今挖掘出土的,雖不過一小部分,但僅只充當嬴政衛士的“秦俑”已引起世界矚目。等到有一天,把嬴政本人的老骨頭挖出來,當另有一番啟示。而那麼多被活埋的美女,以及被謀殺的工匠,可以想像,他們在封閉的墓中掙扎哀號,而最後紛紛窒息倒地,屍體縱橫,千古含冤。人權被如此摧殘,帶給我們江海般悲憤。
秦王朝一任帝(始皇帝)嬴政在沙丘逝世時,遺命由太子嬴扶蘇繼位,而宦官趙高勾結宰相李斯,矯詔立嬴政的幼子嬴胡亥當太子,又矯詔譴責嬴扶蘇顢頇無能,賜死。
在趙高教唆下,嬴胡亥決心誅殺老爹最寵愛的將領蒙氏兄弟。嬴扶蘇的兒子嬴嬰勸阻說:“趙國王趙遷殺李牧而用顏聚,齊國王田建殺他數世的忠臣而用後勝,最後終於亡國。蒙家累世都是我們的重臣和智囊,陛下卻打算一次剷除。殺忠良而任用佞,後遺症是:在內使官員對政府失去信心,在外使將士們喪失鬥志。”嬴胡亥聽不進去,遂處決蒙毅、蒙恬。
《法言》曰:“或許有人問:‘蒙恬忠心耿耿,而仍冤死,忠心又有什麼用?’揚雄說:‘開山填谷,西起臨洮(甘肅省岷縣),東接遼水(遼寧省遼陽市),死傷狼藉。他的忠心不能抵消他的罪行。’”司馬光曰:“嬴政正在荼毒天下,而蒙恬接受驅使,他的殘暴,可想而知。然而,蒙恬深切瞭解當臣屬的本分,雖然沒有罪而被誅殺,而仍忠貞不移,不生二心,實在足以稱道。”秦王朝長城,西起臨洮,中經高闕(內蒙古烏拉特後旗),東到遼東,全長約2400公里,是一個偉大而駭人的工程。但它由“秦王國長城”、“趙王國長城”、“燕王國長城”接連而成,並不是秦王朝從東築到西,從頭築到尾。蒙恬先生僅只從事接連工程而已,依當時三國長城位置計算,蒙恬興建的,不過三四百公里。嬴政統一中國後,各王國高級知識分子——諸如貴族們的食客和王室的皇親國戚,全都失業,而嬴政又特別垂青法家學派,以致失勢的儒家系統把他恨入骨髓,詬罵、誹謗,最後更索昧盡天良,誣陷栽贓,一口咬定嬴政和他的部屬蒙恬共同興建萬里長城,就是一個例證。
揚雄這個酸腐兼備的可憐秀才,大筆一揮,輕鬆地“西起臨洮,東接遼水”把2400公里的賬,全部扣到蒙恬頭上,這是一種下手段。然而,問題還在於,即令真的興築了2400公里長城,也是在為國家抵禦外侮,並不是蓋皇帝一個人玩樂的花園!蒙恬之忠,連司馬光都擊節讚歎,揚雄卻肆意誣衊,他這個人曾投降王莽,向王莽歌功頌德,依照儒家法則,可是一項嚴重的變節。自己詐,反而詆譭忠良。當他伏案撰寫《法言》時,不知道臉燒不燒?心跳不跳?何以司馬光硬把他搬上臺盤,讓他丟醜!
司馬光因蒙恬是嬴政的大將,而予以抨擊,說明六國反動的殘餘情緒,是如何的強烈。嬴政不比戰國時代其他國王更壞,何況他建立統一中國大業。統一大業如果是一種罪行,則司馬光一定贊成四分五裂、群雄割據了。宋王朝向西夏帝國用兵,向遼帝國用兵,豈不也是“荼毒天下”?何以不敢發一字抨擊趙家皇上。
在儒家系統中,秦王朝和嬴政成為罪惡箭靶,一有機會,不經過大腦,隨手就是一箭。
趙高害怕沙丘矯詔的陰謀被揭發,向二世皇帝嬴胡亥建議製造恐怖,使用最嚴厲的法條和最殘忍的手段,凡是有罪嫌的人,都擴大他們的案情,叫他們在口供中儘量說出他們親友的名字,逮捕那些親友後,再如法炮製,然後一網打盡,這樣就可以把重要大臣和重要皇族全部誅殺。嬴胡亥完全同意,於是,在法律外衣下,屠殺開始。任何大臣或王子,只要涉及到一件微小的事,就立即逮捕審訊,審訊時擴大打擊面。不久,12位王子在咸陽街頭被處決,10位公主在杜郵(陝西省西安市西境小鎮,白起死處)被車裂(五馬分屍),家產全被沒收。
因口供中出現名字而被逮捕的人,更不可勝數。王子嬴將閭跟同母兄弟三人被囚在皇宮內院,最後才定罪。三人拔劍自刎。另一位王子嬴高想逃亡,但又怕家人被屠,只好上奏章請求賜死,嬴胡亥全部批准。
政治冤獄是恐怖政治中最極致的一種手段,把恐怖推向人生盡頭,中國傳統權力運作中,冤獄比屠殺更能發揮鎮壓功能。但有計劃地大規模推動,卻由嬴胡亥首開其端。我們不相信嬴胡亥全無人,只是無限權力使他的人喪失。這種人不會尊敬蒙恬之忠,只會嘲笑蒙恬之蠢。嬴將閭顯然跟嬴胡亥情至篤,所以才被囚內宮。最後審判已定,嬴將閭申訴他並未犯罪,當然不會發生作用,政治冤獄最大的特徵是:無罪不能無刑。不過,任何錯誤的決策和任何人為的罪惡,都有個終結,都要付出代價。只是誰也沒有嬴胡亥終結之和付出代價之,來得那麼迅雷不及掩耳。
紀元前208年,歷史上最早和最大一宗冤獄,在秦王朝政府演出。宦官趙高仗恃皇帝嬴胡亥對他的寵愛,專權橫行,各地變亂蜂起,宰相李斯頗為焦慮。趙高遂決定摧毀李斯,於是向嬴胡亥打小報告說:“當初沙丘密謀,李斯是重要角。而今陛下已即位皇帝,而宰相不過仍是宰相,他的願望很明顯,要陛下割給他土地,封他當王。另外,他的長子李由任三川郡長,故楚王國領土上的那群盜匪,像陳勝之,都是宰相家鄉鄰縣的子弟,雙方有濃厚的鄉情。所以盜匪公然橫行。經過三川城下,李由都不攻擊。”正巧,李斯與右相馮去疾、大將軍馮劫聯名上書,請求暫停阿房宮工程,削減邊防軍的輪調次數,減輕各種苛捐雜稅與苦役。嬴胡亥閱後,大怒若狂,下令逮捕三人。馮去疾與馮劫聞訊自殺,李斯不肯自殺,獨自到監獄報到,嬴胡亥任命趙高進行審判。趙高審判李斯,苦刑拷打達千餘次,李斯不堪刑求,只好承認罪狀(即現代的“突破心防”、“坦承不諱”等“自動招認”),李斯所以自誣,因他自信他對國家的貢獻和他的辯才,終可以恢復清白,獲得昭雪。誣服之後,再上奏章,希望嬴胡亥醒悟赦免。奏章呈遞上去,當然先到趙高之手,趙高把它扔到垃圾堆裡,冷笑說:“囚犯有什麼資格表達意見!”然而也使他提高警覺,決定堵最後一個漏。於是派遣他部下十餘位門客,冒充皇家檢察官(御史)、宮廷禮賓官(謁者)、宮廷侍從(侍中)之類,宣稱奉皇上命令,複查李斯案情。李斯以為他的奏章發揮效力,據實回答。冒牌官員回報後,趙高責備李斯不肯合作,再加苦刑拷打。若干次之後,李斯畏懼痛苦,再有人來詢問時,只好繼續自誣。後來,有一天,嬴胡亥果然派遣親信前來複查,李斯無法辨識真假,不敢更改口供。嬴胡亥得到報告,謝上蒼說:“要不是趙高,幾乎被李斯出賣。”於是李斯被判處五刑(一、先在面上刺字。二、削鼻。三、砍下雙腳腳趾。四、用鞭捶死。五、斬首,剁成醬),在咸陽街上斬(可能代替鞭死)。李斯死後,屠滅三族。
李斯被處決,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件冤獄,但卻是中國歷史上最早和最大的一件冤獄。男主角竟是締造秦帝國的巨頭,擔任宰相30年,身兼法家學派鉅子。這場冤獄為中國政治冤獄政策立下典範,被以後兩千年間的暴君暴官謹慎奉行。最主要的手段是“誣以謀反”對有些人,如果不誣以謀反,簡直無法剷除。這頂鐵帽,即令是宰相也無力承當。以致發展到最後,甚至還有強臣指控君王謀反的怪事,它是一種銳利的誅殺武器,對宰相固可以使用,對君王同樣可以使用,對手無寸鐵的文化人跟平民,其效更是如神。
次要的手段是“苦刑拷打”它除了摧毀體的抵抗力外,還同時摧毀對手的尊嚴。於是產生了“攻破心防”、“自動招認”、“坦承不諱”等專業術語,鐵帽遂成為孫悟空頭上的金箍,怎麼拿都拿不掉。李斯自恃他的忠心和辯才,趙高何嘗不知道李斯忠心!至於辯才,李斯的奏章即令到了嬴胡亥面前,也不能救他一命。從奏章上看,秦王朝的建立,彷彿李斯一手完成,那麼,置嬴政於何地?專制封建政體下,天下只有一個人才,就是“領袖”功歸於上,或許還可自保;功歸於己,縱在平時也會招禍,何況縲紲之中?李斯對官場如此陌生,30年宰相,可是白乾。即令不會起反,嬴胡亥成見已深,豈會採信一個囚犯的一面之詞?哪一個囚犯不喊冤枉?誰敢推翻案卷裡調查所得的“確鑿”證據?嬴胡亥真想了解真相,何必派人複查?和李斯親自面對就行了,但嬴胡亥豈是肯面對之人?
冤獄政策中最毒辣的一招是運用詐術,使李斯不敢翻供。詐術新月異,20世紀的是:“只要你表示悔過,我們就送你回家。”再有智慧的人,都很難抵擋;以致李斯第一等英才竟栽在三獄吏之手。而嬴胡亥明知趙高是李斯的死敵,卻把李斯他審訊,結果當然可以預卜。但這一點卻給後世的暴君暴官們一個很大啟發。
從發生冤獄的多寡大小,可以衡量一個政權的品質。瞭解這項因果,對中國人的苦難,當會獲得深刻的受。
司馬遷評論張耳、陳餘說:“張耳、陳餘,舉世稱為賢才,他們的門客,甚至僕役,也都是天下的俊傑,在他們所在的國家裡,全取得宰相級的高官。張耳、陳餘貧賤時,互相誓言為對方效死,並不是一句虛話,他們都有那種情。可是,一旦身居高位,爭權奪利,竟至兩敗俱傷。為什麼從前相愛如彼之深,現在卻相恨如此之苛?豈不仍是勢利之徒?”人際之間的關係,親密易,信任難,諒解尤難。張耳和陳餘的友情,並不虛假,但他們並沒有發展到絕對信任和絕對相諒的程度。所以,鉅鹿被圍之,也就是張、陳二人友情瓦解之時。張耳守危城,城隨時會破,人隨時會死,唯一的盼望就是陳餘那支軍力,而陳餘卻按兵不動,張耳豈不憤懣?可是陳餘瞭解,只要出擊,軍必潰,身必亡,對局勢毫無補益。從張[上厭下黑]、陳澤的例證,可說明他的烏合之眾確不堪秦軍一擊。張耳獨責備陳餘不死,而他的兒子張敖也率軍在外,同樣一動都不敢動,置老爹的生死不顧,張耳對兒子為什麼不發一言?如果說陳餘背叛老友,張敖豈不是背叛老爹?形勢猶如山崩,張[上厭下黑]、陳澤之事,不過火上加油。司馬遷稱二人是勢利朋友,那麼,張耳、張敖難道是勢利父子?
張耳即令相信陳餘絕不會背叛(猶如他相信他兒子張敖絕不會背叛一樣),縱然沒有人從中挑撥,縱然不把印信收回,二人的友誼也已無法恢復原狀。相愛越深,一旦不信不諒時,譴責也越烈。此時如果張耳拒收印信,表面上還有和解可能。然而,二人當初不過兩個光,如今各有各的搖尾系統,搖尾系統“效忠”到極致,一定會煽動主子之間互相仇恨,甚至火拼,以便從中取點小利。所謂主子,在搖尾系統掇下,身不由己,父子都能被掇得反目,何況已經互相生疑的朋友?
楚懷王羋心任命大將劉邦,於紀元前207年攻陷武關,戰火已接近秦王朝心臟,宦官趙高怕二世皇帝嬴胡亥翻臉,遂誅殺嬴胡亥,改立嬴扶蘇之子嬴嬰登極(三世皇帝)。紀元前206年,嬴嬰坐著白馬拉的喪車,脖子上套著繩索,把皇帝用的各種印信,包括“璽”、“符”、“節”(玉璽,皇帝印信。符信,或用金屬,或用玉石,上面刻著文字,中分為二,一留中央,一在外官員。符節,形狀像一竹竿,竿頭有纓,使臣拿著它,表示君王親臨),在軹道(陝西省西安市東北)路旁,下車降,秦亡。
賈誼曰:“秦王國以那麼一小塊土地,奪取天下最高權力,脅迫八州(古中國分九州,秦王國居九州之一的雍州,六國則居八州)朝拜它這個同等地位的國家,凡百有餘年。然後統一天下,化世界為一家,崤山和函谷關都成了宮殿,聲勢蓋世。想不到一個人冒險犯難,龐大帝國的祖宗七廟(儒家禮制,從老爹上溯到高祖父的祖父,各建一座祭廟。加上創立政權那位祖先的祭廟,共七座廟。統稱“太廟”),全部摧毀,身雖死而仍被天下譏笑,原因何在?在於不知道推行仁義。同時,攻守形勢,恰恰相反。”杜牧《阿房宮賦》道出六國覆滅的真相:“亡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賈誼強調仁義,仁義當然重要,但並不是唯一主宰。嬴政的仁義何在?還不是消滅六國,建立空前未有的大一統江山。至於攻守形勢相反,戰國時代,幾次南北合縱同盟,秦王國都居於捱打地位,為什麼不垮於當時各國訓練有素的正規軍,卻垮於以後的烏合之眾?劉邦的軍隊,不會強過趙括,為什麼趙括攻不進秦軍營壘,而劉邦一下子就擊潰關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