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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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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嶽一呆,張目道:“有何據?”孔素棠又朝前後左右掠了一眼,引頸低聲道:“不是你剛才這一提,我幾乎給忘了,現在細想起來,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我敢跟你打賭!”宗嶽皺眉注目道:“就為了我剛才提及他的『好』?”孔素棠搖搖頭道:“不是!”緊接著,低聲說道:“本地來之連串血案,純屬『結果』,而非『原因』;現在,我且先問你一個問題:武林十派中,那一派距邛崍最近?”宗嶽星目一閃,似有所悟,孔素棠迅速接下去道:“峨嵋對不對?”宗嶽頭一點,孔素棠已然繼續說道:“以前,十大門派上代掌門人如何死去的,我不清楚,其後,十大門派後代如何逐步陷落魔爪,我也不明白。直到有一人,大公主問老魔:『峨嵋一派,派誰去?』老魔笑道:『峨嵋近在咫尺之間,忙什麼?』接著,指了指你那個投身不久的師兄文土儀,又說道:『這孩子很能幹,等來年冬後,俟其他九派均處理妥當後,那時這孩子如能傳得本谷一二手武學,再讓他去歷練歷練吧!』當時,我也在列,聽得清清楚楚,現在,你想想看,十派已十去其九,所剩下的,就只落得一個峨嵋,而文士儀在谷中,也獲老魔歡心,如說是那廝在動手之前順便做的案,豈不很有可能?”宗嶽怔怔聽畢,不失聲道:“這麼說,那就太有可能了!”孔素棠又在四下察看了一遍,低聲道:“所以,我們不妨再留一宵,假如你想化他,在他雙手再染血腥之前,這可說是最後的一個機會了。”宗嶽點點頭,忽又搖頭道:“不妥!”孔素棠詫異道:“什麼不妥?”宗嶽皺眉說道:“我們留下來等他,等到的機會並不多,要是他恰於今夜趕去峨嵋,豈不造成莫大遺憾?”孔素棠怔了一下道:“這倒是的,那麼你說怎麼辦?”宗嶽沉著,言又止。孔素棠忽然低聲說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那麼,這樣吧!你留下,我去峨嵋,你儘管放心,在目前,他大概不是我的對手呢!”宗嶽深知這位小妹一身武功與自己相去無幾,而心思之縝密,且在自己之上,那還有放心不下之理?

他剛才想說而沒說出的,正是這種打算,聞言不地低聲道:“那麼,天已不早,你就先走吧!”孔素棠欣然起身,回眸一笑,快步出店而去。

宗嶽獨個兒留下,眼望孔素棠身影在飄忽的雪花中消失,一陣從所未有的寂寞之突然襲上心頭。

這時,他才覺到,事實上,並非僅是孔素棠離不開他…

他又叫來一壺酒,悶悶地喝著,直到天昏黑,方走出小店,又尋著一處可避風雪的隱蔽所在,放好手中簡單的行李,然後抖擻神,躍登高處,在全鎮四下來回不停地搜索起來口口口雪層加厚尺許,又一夜過去了。

就像已經過去了的前二夜一樣,宗嶽一無所見。

面對東方曙,宗嶽呆立著,披著一身雪花,然後,在一股突然奔騰起來的思念泛湧下,他向峨嵋奔去。

口口口風停了,雪止了,朝陽初現,宗嶽到達山“歸正寺”這座“歸正寺”又名“靈僧寺”傳於唐代穆宗朝,峨嵋有高僧,佛號知元者,應詔升鱗德殿,與儒、道二家較優劣,當場不分高下,宣宗則擬為三教首座,僖宗且置寺以榮之。這座“寺”便是現下這座亦名“靈僧寺”的“歸正寺”宗嶽心記孔素棠,也無心瀏覽,自寺旁一掠而過,穿過“女媧”再經過太白題詩的“太白亭”最後到達峨嵋一派之重地“太極宮”太極宮座落大峨嵋絕頂,宮外是一片紫竹林,宗嶽再抵休外,竹林內,正有一陣朗之聲傳出:峨嵋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吹不消,五月行人如凍蟻。

哦聲歇,哦者接著笑說道:“這一首七絕如何?”宗嶽聽出是孔素棠的聲音,又驚又喜,寬心至此大放,正待舉步進入,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大笑接口道:“簡直更差勁!”分明便是昨天那位破衣老人的聲音,宗嶽不好氣又好笑,暗忖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這老兒也來了此地,我為她擔心得要死,她卻在這兒跟人評雪-詩,雅興倒真不淺呢!”思忖著,不由得停下腳步,這時,但聽孔素棠不服道:“什麼地方差勁,你倒說說看!”只聽得破衣老人哈哈大笑著說道:“詩貴符情適景。第一,現在是『冬末』,本沒有『風』可吹;第二,『五月行人』都會變成『凍蟻』,臘月隆冬,豈不更厲害?你看我們一個個生龍活虎的,這該如何解釋?”孔素棠大聲強辯道:“我們是武人,自是例外。”破衣老人大笑接著道:“那就該改做『五月常人如凍蟻』才對呀!”孔素棠似乎有點著惱地道:“詩人那能不誇張點?”破衣老人立即接下去道:“誇張也得有限度,下雪天,天地一片渾白,百丈以外,即已景物難分,成都地勢雖低,誰有通天眼,能在這兒看到?”孔泰棠似乎抓住話柄,搶著笑說道:“東坡說的是『井底』呀,井有深淺,你又怎知他在這-說的不是『深不見底』之『井』?真是『井底之蛙』!”宗嶽也不為之蕪爾,老人直嚷道:“胡纏,太不像話了!”孔素棠哼了一聲,大聲道:“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老人朗朗一笑,隨即高道:“『菩薩悲深居此地,峨嵋名重鎮南州,不知立處高多少,只見星辰在下頭』論『高』與『寒』,這首比你那首如何?”宗嶽眉頭微皺,迅忖道:“這一首也不高明呀!”興之所至,不容孔素棠接口,立即林外大聲笑誦道:“『三峨影漾滄裡,萬景煙籠縹緲中』!不必再爭了,要寫峨嵋,誰也無法再強過這兩句去!”口中笑說道,人如投梭,一閃入林。

林中,宮前石階上,孔素棠和昨天那位破衣老人都正微帶驚訝地望著宗嶽。宗嶽大步上前笑說道:“『真人』畢竟『相』了。”破衣老人微笑不語,孔素棠搶著笑道:“三更左右,我即到此,斯時這位老丈就站在這裡,相詢之下,方知這位老丈也是有心人。他老人家說,他的身份,等會兒峨嵋門下,自有人說出來,我們從半夜談詩到現在,一方面就為了等你呢!”宗嶽自是高興,於是,又向老人見過禮,這時,宮內忽然走出二名沙彌,向老人恭恭敬敬打了個問訊,垂首低聲道:“請老前輩一行人入內奉茶。”老人眼一瞪,大聲叱喝道:“奉茶?誰要喝你們那種竹葉苦茶?跟老禿子說去,就說老朽要酒,也要,沒有酒和,我們立即下山。”兩小暗暗皺眉,付道:“佛寺內索酒,不也太那個一點了麼?”誰知二名小沙彌竟應聲合掌躬身道:“掌門人知道老前輩這幾天要來,已預備下了!”老人臉立霽,哈哈大笑道:“這還像話,哈,哈,哈!”大笑著,轉向二小手一揮,大聲道:“進去,進去,『井蛙』不妨,變成『凍蟻』可不好受呢!”說完,又是一陣大笑,領先隨二名沙彌向宮內走去。二小雖然含笑點了點頭,但在內心,卻始終不以為然。

兩小心裡這樣想:“峨嵋山,為四大佛教聖地之一,峨嵋派,為十大名門之一,這位老人既為一代長者,峨嵋掌門既不應以口嗜之慾來巴結他,而他,這位老人本身,也不應憑一己之身份地位,以及對人家一點小恩小惠,就隨意破壞人家清規呀!”想著,一行已至偏殿雲房,雲房中,酒席早巳鋪妥,一名灰衣中年僧人,垂首恭一旁,孔素棠止不住向老人問道:“這位大和尚如何稱呼?”灰衣和尚連忙合掌躬身答道:“貧僧法海,忝居敝幫本代掌門之職。”破衣老人忽然揮手笑說道:“你下去吧!看到我們吃喝酒,你和尚不會舒服,而我們,有你和尚在旁,也一樣不自在,等會兒,吃喝完了,我們再談不遲。”法海和尚,向三人一躬而退,不多久,酒菜便端了上來。

破衣老人俟酒菜上齊,口中說得一個請字,首先不客氣地動起手來,大塊吃,大口喝酒,狂態與昨天在酒店中無異。

可是,二小對他的覺,卻微有不同。

在佛門重地茹葷飲酒,二小看了,無論如何,總有點不太習慣,因此,舉箸間,不免稍現猶豫。

破衣老人目光一掃,瞪眼道:“做甚不吃?”宗嶽忙陪笑道:“吃,吃,吃。”一面舉箸,一面向孔素棠遞眼道:“你也吃呀,餓了找誰?”於是,孔素棠也勉強吃了一點。老人見二小已隨著食用,大發高興,舉壺一仰脖,壺底已然朝天。

扭頭向門外大喝道:“添酒!”不一會,又是一壺熱酒添上。

老人將二小杯中冷酒傾去,斟上熱酒,二小連稱不敢,老人放下壺,舉杯豪然大聲道:“幹!”宗嶽手剛向酒杯伸出,心頭一動,忽又住手,同時探足在孔素棠腳面上輕輕點了一下,老人停杯邊,詫異道:“怎麼不喝?”孔素棠瞼微變,宗嶽輕輕一咳,從容笑道:“這樣喝-酒,我看實在沒有多大意思,老前輩是雅人,我們兄弟也不俗,何不來個酒令佐佐酒?”老人大喜鼓掌道:“妙,妙極了!”一面喝令門外再添酒,一面向宗嶽注目問道:“酒令怎麼個行法呢?”宗嶽點點頭含笑說道:“且慢,容我想想看。”說著,便思索起來。你道宗嶽此刻真在思索什麼酒令嗎?天曉得。

原來,在老人為他與孔素棠換酒時,老人衣袖拂動處,宗嶽鼻內,忽然嗅到一陣極為淡薄而細微的幽幽香氣,這陣香氣,令他猛打一個寒噤。

於是,他一邊知會孔泰棠,一邊閃目查察香氣的來源。

第一個可以確定的,香氣距離很近,決非發自雲房內任何其他器具上。

於是,他向酒杯望去,酒很清,不似雜有異物,而且老人倒自同一壺的那杯酒已送邊,如果酒有花樣,老人將首當其衝,如說這花樣是出自峨嵋弟子,應該蒙不過老人,同時,他也想不出峨嵋弟子要向他們下手的理由。

除此而外,便是老人那隻衣袖了一點不錯,病出在老人衣袖中。

老人一身破衣,卻在衣袖中發出一股淡幽的香氣,這是什麼道理?這道理,在那種情形下,誰也無法得到結論。

所以,宗嶽要做的,已不是追究香氣的為什麼存在,而是老人究竟是誰!

知道了老人是誰,是敵是友,立可分清,而要做到這一點,只有一個辦法,便是出其不意。

老人似乎已等得不耐,不住催道:“想好沒有?”宗嶽微微一笑道:“酒還沒來,忙什麼?”老人一指桌上酒壺,皺眉道:“這不是酒?”宗嶽搖頭笑道:“一壺不夠,我這酒令行起來,不輸便罷,一輸便是三杯以上,七杯以下,你不在乎時,等著瞧好了。”老人眉宇間喜道:“那你已想好了?”宗嶽點點頭,笑道:“早好啦!”他心底下,卻暗哼道:“果然有幾分呢!”老人說著,立即扭頭又喝道:“酒要熱的,快!”宗嶽又聽出病,暗想:“添來的酒,壺壺都是熱的,這次偏加了『熱的』兩個字,難道酒內的『花樣』,現在才開始?”酒一送上,宗嶽搶著接過,笑道:“我來添。”老人並不爭,僅說道:“令怎行法快說呀!”宗嶽頭一點笑答道:“起令者先乾一杯是規矩,我喝完一杯再說。”說著,將杯中酒,冒險喝下,果然沒有異狀,再自新添的那一壺中將空杯加滿,斟酒姿態,從容之至,但目光卻似電閃般,藉一掃之瞥,已將杯中酒看清,目光至處,不暗道一聲:“好老賊!”原來酒微呈淺藍,這壺加“熱”的,果然“熱”進花樣。於是,神不動,真氣暗提,向老人注目笑道:“這個令,說起來也很簡單,就是一人說三句,第一句『西廂』,第二句『紅樓』,第三句『唐詩』,每句均須嵌入一字。”老人雙目眨動道:“什麼字?”宗嶽悠然笑道:“『香』。”老人臉微微一變,強笑道:“這也不難呀!”宗嶽緩緩搖搖頭道:“我說很難。”老人注目問道:“難在何處?”宗嶽淡淡一笑道:“難在最後一句唐詩的那個『香』字必須與『佛門』有關,方算合格,不然便須先盡此杯。”老人瞼又是微微一變,勉強笑道:“要說『香』字,『西廂』、『紅樓』中,多的是,『唐詩』中有雖有,但如要輿『佛門』有關,豈不太難?”宗嶽微笑道:“我說有。”老人眨眼道:“假如沒有怎麼說?”宗嶽微笑道:“我們在行令前,先賭一杯也可以。”老人想了片刻,毅然道:“賭了,你說吧!”宗嶽微笑說道:“聽清了!高適詩,語本維摩詰經:『香界泯群有』”語音一頓,以手指杯斂笑注目道:“喝吧!”破衣老人,臉大變,一絲笑方自邊浮起,宗嶽蓄勢在先,這時,手指一抬,一縷指風,已挾先天乾陽罡氣出,老人應聲後倒。

門外一聲尖呼,跟著叱喝大起,十數名猙獰僧人,破門湧入,宗嶽一面跳身向前敵,一面向孔素棠喝道:“棠弟快看看那廝是誰?”兩掌震退門外諸僧,身後忽傳出孔素棠一聲驚噫:“果然被我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