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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把飯碗端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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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亭伸手替她捏揀下幾粘在頭髮上的麥秸,心疼地又說:“姐,咋睡這兒哩?是不是撒癔症跑來咧?”白玉蓮苦笑著道:“姐沒處可去,不由自主地就上這兒咧。你咋也在這兒哩?”玉亭已經聽說白玉蓮和芒種的事體,就是不太相信。白玉蓮平時對她最好,她心裡有些想不通,所以,還沒應白玉蓮的問話,急著又問:“姐,你們的事體是真的不?”白玉蓮曉得她說啥,點點頭。玉亭臉上一紅,脫口問道:“為啥哩?”白玉蓮拉拉她的手說:“妹,你還小,有些事體不懂,不過姐告訴你,這全不怪姐和芒種,怪瓣兒自己哩!”玉亭顯然聽不明白,不過也相信了她的話。白玉蓮看看籃子裡的飯菜,不解地問:“你來這兒幹啥哩?”玉亭看看院外,低頭神秘地說:“師兄在這兒貓躲著哩,一個多月咧,俺天天給他送飯。”白玉蓮驚喜不已,萬沒想到這麼輕易就曉得了芒種的下落,看了看青磚壘砌得嚴嚴實實的門窗“刷”地站起身形,剛要走過去。

突然又止住腳步,臉上的喜陡地褪盡。花瓣兒眼圈兒紅紅地站在院門口。花瓣兒看見白玉蓮,也是一陣猶豫,愣怔片刻,還是走了過來,冷冷地說:“你…你來幹啥?”白玉蓮不甘示弱,一字一頓地道:“你能來,俺咋不能來哩?”玉亭不願讓二人搶白起來,慌忙對花瓣兒說:“姐,去的人多不?”花瓣兒定定地看著白玉蓮,綿裡藏針地道:“‘一七’(注:即人死後的第七天,家人和朋友要在這天到墳前燒紙上供品)人能少?和俺爹相好不錯的,受過俺爹恩典的都去咧!”白玉蓮曉得她點自己,怎奈心裡確實有愧,低垂了頭不再言語。花瓣兒沒再理睬白玉蓮,對玉亭說:“這點蘋果和糟子糕是上供剩下的,給他撂點你也留幾塊,吃嘍膽大哩!”說著,拉了玉亭的手走到窗戶前。

玉亭往回看一眼孤零零的白玉蓮,對花瓣兒故意大著嗓兒說:“姐,師兄四天沒動碗裡的飯咧,他要沒走,肯定就是病咧,要不咋連飯也不吃哩?”花瓣兒驚慌地道:“咋不早說?是不是這四天你做的飯不好吃哩?”玉亭嘟囔著說:“比你擱的油還多哩!

這幾天你光顧著‘圓墳’和‘一七’的事體,又哭鼻子又抹淚的,俺就沒跟你說。”花瓣兒看一眼窗戶上扒開的窟窿,剛想嚷叫,突然又閉了口,彎從地上拿過一塊磚頭“啪啪”往牆上砸。裡面沒有動靜。

白玉蓮走過來哆嗦著說:“是不是出事體咧?”花瓣兒白她一眼,冷冷地道:“你才出事體哩!

誰幹嘍虧良心的揀子(注:方言,活計的意思),還著臉到處亂跑亂招搖哩?早扎到牆旮旯裡碰死咧!”玉亭忽然顫聲說:“師兄…師兄他說不定真的…出事體咧,要不好幾天咋連個響動也沒哩?”花瓣兒聽得心裡一動,轉頭對白玉蓮冷冷地說:“你走,賴在這兒幹啥?他還沒說休俺哩,著急也成不了你男人!”白玉蓮不卑不亢地道:“不是俺男人咋咧?還是俺師弟哩,俺要見他,告訴他一件高興的事體!”

“咕咚---”白玉蓮話音剛落,屋裡忽然傳出動靜,好像啥東西摔到地下的聲音。玉亭臉上一喜,叫道:“有聲哩,俺聽見咧!”花瓣兒往旁邊拽了拽玉亭,使勁刨扒門口的青磚,不一會兒,半截子黑門扇顯現出來,門板虛掩著,花瓣兒輕輕一推“吱扭”一聲大開,裡面“忽”地撲出一股屎的臭味。

她不由向後退了兩步,臉上滿是狐疑。玉亭離得遠也聞到了臭味,捂著鼻子往後走幾步,站到花瓣兒和白玉蓮中間。

“咋咧?”白玉蓮顫著聲問。

“裡面…裡面好臭哩!”玉亭說。

“你確定裡面是他不?”白玉蓮問。

“前些子俺們還說過一回話,他說心裡不好受,學大菩薩面壁思過哩!”玉亭說。

白玉蓮聽完,邁步蹺腿跨過半截磚牆,進到屋裡。堂屋裡藉著天光不暗,裡面卻啥也看不見。白玉蓮強忍著濃烈的屎臭往裡屋走,許是踩了一泡屎,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弟,你在哪兒哩?”白玉蓮說得很輕。屋裡沒有動靜。她心裡“撲通通”亂跳,大著膽子用腳趟著往前走,沒走幾步,腳下踢到一個軟乎乎的身子。

“弟,別…嚇著姐嘍,是…你不?”白玉蓮變了聲腔。地上的人不說話,突然用手勾住了她的腳。***白玉蓮覺得後腦勺一涼,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攥在腳上的那隻手似乎用了用力,她“啊”地跳起來。

跑到堂屋對外面的玉亭喊:“玉亭,把窗戶上的磚扒嘍!”玉亭個子小,摸不到窗上的磚,轉身從院裡拿過一子,和花瓣兒齊著勁道捅下七八塊磚頭。裡屋有了光亮,白玉蓮看清地上躺著的是個只穿了條褲衩的身子。

只是那人的腦袋朝東,看不清面目。窗戶上的青磚扒下大半,屋裡亮堂起來,白玉蓮再次進到屋裡,瞪著驚恐的眼向那人的臉目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直嚇得七魂出竅、八魂冒煙,撲在他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老天爺,你這是咋咧---”花瓣兒和玉亭聽到哭嚎,相互看了一眼,不由跳進門去,待看清裡屋的景緻,也是嚇得渾身抖顫,驚叫出聲。

屋裡,一泡泡黃黃綠綠的屎撒了一地。白玉蓮懷裡抱著芒種,其實,他哪裡還是芒種,整個活人已變成脫下半截子皮皮的知了猴。頭上的烏髮不見了,只出皺巴巴的腦瓜皮。眼珠子黃得像進兩個黃蠟球球,沒了神氣。

原來明光光的白臉蛋子,像極了一塊烤出“咯渣”(注:方言,食物因火烤烙出的硬糊皮)的、一片黑一片黃的子餅子。身上的腱子沒了,只剩下包裹骨頭架子的一副松皮皮,上面還粘著一片片的稀湯湯。花瓣兒嚇傻了,不曉得芒種咋成這副樣樣,嗓子裡“咕咚”半天,終於哭喊出來。

“哥,誰把你害成這樣樣咧---”玉亭有點不相信,走過去看看,確信了他就是往那個神采飛揚的師兄,兩顆又大又圓的淚珠子掉下來,對白玉蓮說:“姐,他…他咋辦哩?”白玉蓮看了看懷裡半死不活的芒種,騰出手來擦把淚說:“玉亭,咱把他抬出去放到樹陰裡,給他洗洗身子。”說著,探手從炕上拿過一塊布蓋住他的眼睛。

芒種偌大的身形輕得像個。白玉蓮和玉亭把他半抱半抬過了外屋的磚牆,花瓣兒才醒過勁來,慌忙從炕上扯過一條褥子,跳了出去。

那天在縣衙門口,芒種被惱怒的人們打了個鼻青臉腫,身上也是紫紅一片,逃竄樣樣地跑到這兒以後,覺得像做了一個掐頭去尾的噩夢。

他倒不是怕事體見了天光,以後沒有面皮出門,而是覺得夾在了白玉蓮和花瓣兒中間。她們的態度反常得讓他吃驚。按理說,白玉蓮應該羞愧得不敢抬頭,偏偏她橫豎不在乎。

花瓣兒也應該和他錛破了臉,劈手一頓拳腳,破口一通臭罵,偏偏她跪著唱戲掙保銀,還小心翼翼央告他以後別再胡鬧。

直到那會兒,芒種才覺出做了一件沒法收救的錯事。他想一個人在黑屋子裡把前前後後的事體想清楚,想想自己該何去何從。

可是想來想去,不但想不出個所以然,反倒更加糊塗,原來,他也想等臉上的青紫褪了再出門,去白玉蓮那兒把花家班的行頭、傢伙拉到李鍋沿家。

玉亭送飯的辰景,嘴上沒遮沒攔地講了花瓣兒整價哭哭啼啼的事體,講了花五魁在晉軍裡捱打遭罪的事體,心裡又犯了猶豫,覺得自己做得太絕太狠。

花瓣兒從白果樹底下跑回來叫他的辰景,他本沒料到師傅死前居然會忘了對他的恨,還要傳他一出絕戲。

他想出去見師傅最後一面,聽他唱、聽他罵,然後使出一個撒手不管的損招,既不跟花瓣兒過。

也不再跟白玉蓮私通,跳出這個恩恩怨怨揪扯不清的泥坑,一走了之,從此丟了這份夾在中間的難受。可當他想下炕的辰景,忽然發現身子不聽使喚,嗓子也喊不出聲,其實,芒種第一次吃玉亭送來的飯,就咂出吃食裡的怪味。

他以為這陣子火大嘴裡苦,炕蓆上的葦片,彎弓著颳了刮舌頭子,怪味還是不減,但他沒有在意。一來二去,芒種覺得渾身沒勁,整天犯困,裡好像有啥東西“嗖嗖”地遊竄。

直到花瓣兒叫他那天,他的手劃拉到了枕頭上的一大綹子頭髮,才猜想吃食裡有病。他連嚇帶病癱在炕上,偏偏肚裡整“咕咕”亂響,拉不完的屎,不完的,想張口喊叫,嗓子眼裡連個“嗚”聲都沒有。

開始的幾天,他還能爬下炕拉屎,後來沒了上炕的勁道,只能躺在地上。剛才,他模模糊糊聽見她們三個在院裡的說話聲,心裡急得沒了來往,使盡了身上的力氣,把地上的凳子拽倒,才算出個聲響。

芒種躺在樹陰下,身形動了動,鷹爪樣樣的手抓了抓,好像要抓啥東西。

“弟,還能和姐說話不?”白玉蓮俯在他的耳邊說。芒種艱難地抬起手,指指自己的喉嚨,晃了晃頭。

“哥,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花瓣兒跪下來哭著,拉住他的手。芒種有氣無力地把蓋在臉上的布抓下來,無神的眼睛看了看放在西窗上的飯碗。

“師兄,你是不是餓咧,俺給你拿去?”玉亭踮腳蹬上那摞磚,把飯碗端過來,放在芒種身邊。芒種彷彿用足了氣力,揮手把飯碗碰倒,劃了滿手米粒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