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俺俺走咧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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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招魂幡下,那隻大白狗通身更是鑲了一圈金邊兒,像一頭獅子正襟危坐,孤傲地似笑非笑,看著河裡的花五魁。莫非他的胡話是真?莫非他隔著窗紙隔著房屋樹木能看到自家門前的景緻?
莫非這一切都是命定的天數?翠蛾覺得自己深陷在這片無邊無沿的血紅裡,浮不上來又沉不了底,絕望中往水裡找尋花五魁的身影。
花五魁戴了草帽拄了大鋤,像怪模怪樣的殭屍,趟在血一樣樣粘稠的水裡,向河中央慢慢飄去。
河水越來越深,快到河中央的辰景,花五魁上半截身子短縮得只剩下腦袋和脖子,像個黑不溜秋、殘缺不全的幽靈。翠蛾傻了,花五魁再往前走,說不定會淹死。
“姐夫,別走咧,朝…西邊看哩---”翠蛾對著水中央的花五魁狂喊,希望他能看到那個金燦燦的招魂幡。哪知,翠蛾話音剛落,招魂幡被嚇著樣樣地突然撕斷半截,被風吹著向河裡飄去。
它的姿勢好美,像一條亮閃閃的赤練小蛇在雲霧裡翻轉騰挪,繞過樹幹躲了樹椏在水皮上低飛。
終於,它輕飄飄粘在血紅血紅的河水裡。翠蛾扭頭往河裡望去,哪裡還有花五魁的身影?只有東邊的水皮上一頂草帽隨著水旋來旋去。
“娘哎---”翠蛾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覺得血紅血紅的河水向自己倒灌過來,接著,耳中彷彿聽到“撲通”一聲悶響,陷在腥氣撲鼻的死亡裡…***東邊的天光不太亮。那道從東南往東北一路橫躺著的雲溜子,活像一條窄窄長長帶了皮的五花,開始的辰景有些青白,兩袋煙的功夫,下邊終於顯現了二指寬的血絲絲。
頭頂上的浮雲不多,懶懶散散各顧各地在天幕上胡亂溜達。圍著北斗星的幾朵倒是齊心,想合了力將它埋住,可它瞪著眼睛狠命鑽出鑽進,直到洩了氣力,也沒將雲彩拋在遠處。
地上的景緻還是暈綽綽地黝黑,讓人斷不準房頂和樹椏間的霧靄偏東還是偏西,它們相互勾連了亂糟糟地糊了一層,颳了半夜的風吹不走,下了半夜的雨也衝不散。
估摸著正是半夜,槍炮聲漸漸稀疏起來,清晨,芒種第一個走出地,空氣溼溼涼涼的,有股苦艾草生澀澀的味道。
他側耳聽聽西邊的動靜,確信這場仗到了盡頭,對著口喊了兩嗓子,拼命到院裡舒展筋骨。花瓣兒站在門口,扭頭看看院裡親切又陌生的景緻,眼裡噙滿了快要跑出來的淚。
這場仗讓他們在地裡死憋了一天兩宿。芒種覺得這一天兩宿睡足了一輩子的覺,若不是花五魁隔三差五地犯病,他倒願意一直在裡面呆下去,其實,芒種不能不睡。
自從他和白玉蓮淚花閃著了一回,說啥也不能使腔子裡平靜片刻。借了地裡的燈光,他總能看見白玉蓮那張好看的臉,還有眼裡那點亮燦燦的歡喜和知足。
起先,他以為白玉蓮只有看他的辰景,眼裡才有那點光亮,後來發現就是看鋪在身下的稻草,她眼裡的歡喜也不四散,心裡不免打起鼓來。
他奇怪平時潑辣、火爆的白玉蓮,只經歷了一次和他在炕上的事體,咋就突然像換了一個人,變得乖巧和溫順起來。
莫非男人和女人一旦有了箍鑽的情分,腔子裡就覺得和那個人親得像一個人?芒種曉得那一通猛也解了白玉蓮的飢渴,可他不願意把她想成“偷人”的賤婦,他覺得她是個外熱內冷的需要人可憐和安的女人。芒種不知白玉蓮咋念想。
但他的確對她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之情,畢竟是她讓自己嚐了一回女人的滋味,而且這滋味囫囫圇圇的,絲毫沒有打著折扣。
芒種也害怕兩人的事體會鬧大,既不願意讓她忘了“過嘍今天,咱們以後三百輩子都是一個娘生的”的姐弟恩情,又不願意讓她忘了貼過的男女情分,心裡亂如麻團。
有幾回,芒種想從胡大套身邊走開,到花瓣兒身邊坐會兒,又怕白玉蓮看了心裡彆扭,所以,故意裝作看不明白花瓣兒遞過來的燙眼神,隨意和胡大套閒扯累了。
離開眾人到一旁躺倒了睡下。憋了一天兩宿,花瓣兒早想和芒種說話,此刻,她見芒種望了四周的景緻發愣,嗔怪道:“這不是在地裡咧!”芒種曉得她有怨氣,笑笑說:“咋?生氣咧?地裡那麼多人,有好話兒也不敢說哩!”花瓣兒撅著嘴說:“誰指望你說好話兒咧?挨著俺坐會兒都不肯,俺以後也不對你好咧!”芒種見她耍娃娃脾氣,捏了她的手晃悠著說:“兵荒馬亂的,誰還有心思哩?俺曉得對不住你,要不從今兒起咱們都拉著手,上茅房也不分開?”花瓣兒轉怒為喜,痴痴地道:“俺就是苦命,讓你哄上半句就沒脈咧。曉得不?俺這一天兩宿都想瘋癲咧!”芒種“嘻嘻”笑著說:“說說,都哪兒想?”花瓣兒的臉“通”地漲紅,看了芒種一眼,俏皮地說:“你說哩?”芒種壞笑著眨眨眼,一字一頓地道:“腳、指、頭---”花瓣兒見他捉自己,反拿了他的手往嘴裡咬。
芒種甩胳膊將手回往門外跑,花瓣兒不依不饒,揚舉著細的巴掌追打過來。到了院門,芒種不再閃避,任花瓣兒軟軟著手指在頭上敲打,忽然收了笑。
花瓣兒見他一臉正經,慌忙住了手說:“咋咧?不高興咧?”芒種仔細盯了她的眼睛問:“你說,這仗誰輸誰贏哩?”花瓣兒說:“你咋這份心哩?贏嘍不讓你吃七葷八素的大席,輸嘍也不讓你捐房子捐地,愛誰輸誰贏哩!”芒種說:“也是,不過晉軍贏嘍,定州城倒黴勁兒大哩,他們得猛搶一回,還沒搶過哩!”花瓣兒突然嚷道:“晉軍贏就是奉軍輸,姐夫還在奉軍手裡哩,他會不會被打死?”芒種示意花瓣兒壓低聲音,思忖著說:“命都是天定的,也許奉軍贏哩。”花瓣兒又歡喜起來:“那敢情好,俺能見著蛋樣哥咧!”芒種自從跟白玉蓮有了那檔子事體,他對男女之事反倒有了奇怪的警覺,心底裡對誰都有防範,不由抑鬱地說:“咋,你想他?”花瓣兒沒在意,又說:“咋不想?一晃兩年不見,想看他如今威風成啥樣樣咧!”芒種不冷不熱地道:“再威風也是個人,有啥好看的?”花瓣兒看他一臉不高興,恍然明白過來,半玩笑半認真地搶白道:“師姐的臉好看,你在地裡看夠咧不?”芒種一聽,嚇得冒出一身冷汗。***秀池熬了一鍋薑絲蛋花湯。人們蹲在地上“呼嚕呼嚕”喝著,除了翠蛾,誰的心裡都願意早點離開,急著看看自家的房舍有沒有閃失。
翠蛾盯著碗邊發愣,心裡難受得要死。白玉蓮過來蹲在她的旁邊,輕聲說:“咋不喝哩?地裡壞咧,驅驅寒氣。”翠蛾地笑笑,還是沒有動,她曉得這鍋蛋花湯是散夥飯。
仗停了,人們都得各回各家,可她不放心花五魁,不願意離開他,哪怕遠遠地相看著,心裡也踏實。那天,翠蛾看了河面上飄的草帽就暈死過去,她耳朵底子裡的“撲通”聲不是自己掉到河裡的動靜。
而是恰巧趕到的芒種一個猛子扎到了河裡去救花五魁。花五魁在地裡一直高燒不退,幸虧胡大套用兩瓶燒酒不停地在他前心後背和胳肢窩裡抹擦,漸漸散了身上的熱氣。也幸虧胡大套出身武學世家,曉得些推拿之術,硬將花五魁從閻羅殿拉回了人間。
花五魁吐了一臉盆綠綠的苦膽水,眼裡的血絲絲褪了大半。翠蛾看著花五魁半人半鬼的可憐樣樣,不管不顧地在地裡哭嚎起來,人們雖沒有直接怪罪翠蛾,也不曉得她和花五魁的事體。
但是從冷冷的眼神裡看出,他們恨她把花五魁折騰個半死,就連平時對她親近的花瓣兒也是一臉怒氣,剛才秀池把碗遞到她手裡的辰景,臉上更是老大的不情願。翠蛾覺得孤單,這一天兩宿,除了白玉蓮,誰也不搭理她。
她不敢明著伺候花五魁,只能幫著胡大套和秀池打個下手,其實,她心裡恨不得一把摟了他,一動不動地貼著,哪怕不能治好他的病,哪怕在他死後也閉了眼歸去西天。
翠蛾曉得今天散了以後,不能總去薄荷巷看他,更不敢妄想讓他到草場衚衕靜養。在人們眼裡,她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她即便想說這句話,可是咋出口哩?她心裡憋脹委屈,嗓子眼兒哽了兩哽,豆大的淚珠子掉到碗裡。
人們喝完蛋花湯,把碗撂在風箱上,誰也沒有多看她一眼的閒情。翠蛾曉得喝完就得離開,所以一直未動。
她怕別人看到自己眼裡的淚水,咬牙把滿滿一碗蛋花湯放在空碗旁邊,右手抬起來的辰景,假裝攏額上的碎髮,順便把眼淚悄悄擦了。
轉身進到裡屋。花五魁並不記得在河裡的事體,臉好了許多,眼神還是渾濁,此刻正木頭樣樣地坐在炕上,半張了嘴等白玉蓮用瓷勺喂湯,對翠蛾的出現漠然不見。
翠蛾心裡一疼,不曉得往哪兒看,盯了白玉蓮手裡的瓷勺說:“姐夫,謝謝你收留俺,老天保佑你,好好養著,俺…俺走咧!”說完,扭頭拎了兩個包袱往外就走。胡大套、花瓣兒和芒種都在院裡站著,看她紅了眼睛出來,沒人說句挽留的話。
秀池往豬圈裡潑完刷鍋水回來,正好和翠蛾打成照面,看著她的樣樣冷冷地說:“咋?你還屈咧?恨沒當成掃帚星,沒把俺兄弟害死,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