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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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轉醒時，人已不在戰場，而是渾身綿軟無力地躺在行轅的靜思塌上。

一睜眼，頓覺腦子疼痛不堪，四肢疲乏，中更似憋著什麼，酸中帶苦，苦中含澀，似是要壓得人不過氣的抑懣。緩緩，待意識重新浮現腦海時，我記起了昏前那漫天的硝煙烽火，那滿眼的殺戮血腥，還有那蕭瑟飄搖在青石城牆上的淡黃衣影，那首歌謠，那支銳箭，那抹自空中飛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掠走我阿姐歌聲和魂魄的殷紅體…

心中一下子似火在炙烤，疼得我猛然倒一口氣。我按著口，費力地坐起身，朝外帳高喝:“來人！”

“末將在！”應聲很快，豪剛毅的聲音清晰得似在耳邊。

我瞥眸，只見營帳內燈火微弱，墨玉屏風旁直直站著一個黑衣盔甲的將軍，英武的面貌，犀利的眼神，薄薄的嘴微微抿著，看似鎮定的神下，那雙鷹一般銳的眼睛在對視我的目光時不一恍，眼簾垂下的剎那，臉上出一絲不安。

“好個樊天！”我重重一哼，冷笑，雖側眸輕輕，言詞卻狠厲非常。想起昏前此人彎弓殺我阿姐那毫不猶豫的一記鈾光冷箭，我恨不得立馬劍出鞘入其咽喉，讓他即刻去黃泉路上與我阿姐賠罪同行方為暢快。可是…命他下手的人是誰我雖糊塗卻也還記得明明白白。

眸光黯了黯，我移開視線，起身下榻挑了燈，一縷輕煙嫋嫋而起，火焰冉冉，明亮的妖紅剎那落入我的眼底，一抹一抹，不斷撥散著我眸間的茫。一陣夜風來，燈火弱弱不吹，舉手倒茶時，碧的汁在搖曳的光影下耀出了翡翠一般的璀璨光華。我怔仲，拿了茶杯靠近邊，半天才輕輕抿下那一口清涼入肺的茶水。

“何時了？”再次開口時，我的話語居然淡得如同此刻夜下疏疏吹來的風。

身後一直靜默不動的樊天似遲疑了良久，方小心地回覆我:“丑時已過。”

“戰已畢？”我側身，看著他，明知而故問。此戰齊軍大營將士們幾乎傾巢而出，是以夜下營帳四周安寂得很。耳邊愈發清靜時，便愈發聽得對岸那戰場廝殺酣斗的喧囂是何等地烈、緊張和瘋狂。

隆隆戰鼓響得似要震碎天，何況乎人的續？

樊天果然發愣，身子僵了僵，揖手低頭時，額角不知何時滲出的冷汗在燈火的照下晶瑩得愈發微妙。

我笑了，輕聲問他:“戰未完，你身為軍中大將，何以在後方？”麥肌膚上的青筋在微微顫突，樊天垂首更深，稟道:“公主暈倒在戰場，侯爺派末將送公主先行回來，說…若當真不原諒，可先問罪末將。待此戰結束，他自會回來謝罪。”謝罪？我冷笑，聲音頓涼:“他果真如此說？”

“是。末將不敢妄言。”要他謝罪？那還不如直接殺了我去陪阿姐算了！心惱火得快要裂開，我氣得拂袖，案几上的玉茶杯倏然落地，在地上滾了兩滾後，這才“喀喇”一聲，破碎。

樊天驚了驚，抬眸看我一眼，角抖了抖，沉默。

我看著他，哼了哼，方道:“樊將軍既然當時敢放箭殺夷姜公主，那心底必然清楚公私之分、上下國生之道。如今豫侯身在前線，幾萬將士浴血奮戰，你身為大將卻因此等藉口避在後方，有理沒理？本宮是女兒身，雖不知功業皇圖，卻也分得清輕重。豫侯命你回來待罪不過是一時情急之言，如此關頭，樊將軍竟果真棄危戰而不顧，豈非白白辜負豫侯對你的一番培養看重？”樊天舉眸，神惶惑不安而又躍躍待發:“那末將…”

“即刻去戰場。”

“公主不問罪末將了？”他猶自不信踟躇。

我擰眉，冷道:“仇與不仇，那是私事，如今在齊梁兩國鋒前，皆是次要。如果豫侯因為你我突然離開戰場而發生任何意外的話…到時，本宮不管你功勞幾何，必然誓要你命！”樊天揖手:“末將知道。”

“還不走？”樊天轉身行時，猶豫了一下，又回頭，手指按住間劍柄，目光期待:“公主…有沒有話要末將帶給侯爺？”無顏…

我心神一搖，默了半天，才輕聲道:“告訴他，夷光不怪。”

“諾。”樊天神大喜，音落，帳中冷風起，人影瞬間消無。

全身疲憊，我無力坐上身後的軟椅，仰頭靠上椅背，眼睛閉上，心中暗暗嘆息:阿姐，你千萬不要怨我。這仇，夷光報不了。不是因為不恨，而是因為這實在不叫仇。若咎責，論公道，那個親手拿你上城牆的人，才是我要他以命償命的人。可是阿姐，若我要殺湑君，你捨得嗎？

清風拂吹，夜寒猶重-前方報捷的消息並沒有讓我等太久。

天將亮前，墨渲染蒼穹濃烈到了極致，月沉星黯，遠方那令人續慌亂的然巋動聲響終於漸漸消沉了下去，頃刻間天地萬物都被罩在了一片啞然的沉寂中。沉寂如死，依稀夾著漢水緩緩動的嘩嘩聲，似嗚咽，似低訴，似幽幽魂靈不瞑不休，慢慢傾道著他們無盡的冤屈和怨愁。

靜風空寥，薄雲縹緲，青山黛黛，煙嵐蕭蕭。

我在觀戰臺遙望著漢水對岸，許久，直到親眼見我方的金旗幟飛揚映天后，方徹底放下心，鬆了口氣，痠痛的脖頸，轉身回了營帳-“齊。翌公二年，三月三，上巳之夜，齊梁會戰西陵城下。是午時，豫侯將白朗、蒙牧絕計水淹梁軍三萬，破敵膽而壯軍威。暮下，七萬梁軍於西陵城外、漢水之邊列陣堂堂，豫侯命白朗繞敵左翼，蒙牧潛敵右翼。夜下，侯須陀領騎兵銳兩萬來援。善守者，藏於九天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子時決戰，梁軍處絕地而後勇，民為兵戰，兵為城守，我軍鐵騎衝貫，死戰，方破西陵城。此戰強襲，大破梁軍而全殲，諸軍斬獲敵首六餘萬，活捉梁軍統帥湑君，漢水之廣，淌波不絕，然如此，報功者猶溯河而不止…

夏滅梁國於同時，主父伯繚水淹梁都郾城，郾都破，梁僖侯死而王室皆被虜…”——-暮暖暖，霞痴連天邊，金輝淡淡蘊結大地。漢水之畔又復平靜，青青草岸上幾朵野花浴血而生，顏嫣然得分外嬌妍動人。

我獨自坐在水邊，抱著雙膝，垂首閉目，任風吹動髮絲戳上肌膚，一陣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