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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丘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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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敵人的長刀已迫近了我的脖頸。

戰爭的殘忍,就在於藐視別人生命的同時,卻又偏偏要萬分珍惜自己生命的矛盾,矛盾厚壓,漸漸沉澱,於是心冷不知何謂仁慈。

又一劍,揮下。

待眼前局勢稍稍緩解時,有將軍馳馬靠近晉穆,低聲稟奏了幾句話。

晉穆眸一變,冷眸環繞四周戰場後,出聲命令:“即刻點兩千兵馬隨我追去。”將軍驚聲:“侯爺,那邊可是三萬的兵力,跟在凡羽身邊自西取道的可都是他手下的兵良將!”晉穆冷然,定聲重複:“我說點兩千兵馬。”將軍遲疑一下,正待開口再說時,抬眸望見晉穆深暗隱怒的眸後復又低了頭,無奈道:“末將領命。”晉穆返回我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角微微上揚,似在笑,又似沒笑。

“他很有本事。”許久,他冒出這麼一句話。

我愣了一下,不解:“什麼?”

“你是個好將軍。”他不多說,只細細打量著我,然後撥轉籠轡,籲馬離開,扔下這麼一句話。

我咬了,拿著劍的手在不留痕跡地微微顫動。

一道鮮豔的猩紅,正自手腕緩緩下。

他沒發現。

我也不覺得疼。

隨手撕下一片衣袂,包紮好,我朝他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一戰不覺,子時已過。是夜不見星月,濃雲密佈天際,遠山孤峰沉在烽煙罩起的層層霧中,無的墨青黛漸漸離,模糊的稜角在重重隔靄下僅為依稀可見。往安靜無人煙的草原今夜沸嘯如汪汪深洋,絕刃兵戈、駿馬橫馳、殺戮鮮血溢漫楚丘,滔滔似卷,一既過,一又來。

晉穆要的兩千兵馬很快結集聚攏。將軍揮了令旗,剎那間,鐵騎滾滾踏翻黃土,北風蕭蕭鳴徹天地。

淌過一處山溪。

溪水暗澤,清透的顏凝結殷紅,拽拽逝,那一抹絲滑,宛如在大地上鋪過一道猩豔張揚的絕綢綾。

馬蹄踐踏,水花霰漫,綾綢剎那破碎成千萬面被割裂的血鏡。這鏡子照不到人影,但照千萬遊魂飛魄,映出那焚燃的冥火,穿透天地之遙,直達碧霄黃泉。

蒼穹亦有哀,是也無奈,一聲長嘆-西去之路,風有沙礫撲打面龐,不覺痛,唯覺苦澀難奈。我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臉,痠痛的眼睛。

馳在前面的晉穆突然回頭看了看我,目光怔了一下後他猛地怒道:“你受傷了?”我被他吼得一陣錯愕,低眸瞟了眼剛才擦臉的手指,瞧見那上面沾著的淋漓血跡後,我這才醒悟,於是趕緊對著他搖搖頭,慌道:“我沒事。”那雙本就清涼冷寂的眼眸此刻驟然晦澀幽暗,晉穆冷哼了一聲,忽地勒緊了自己坐騎的韁繩停在原地,等著我靠上前。

“怎麼不走?”我收住馬韁停在他一側,狐疑地瞥了瞥他。

他不說話,只是劈手奪過我手中的韁繩,拉著我座下的馬靠近他。我掙扎了一下,卻拗不過他手下的力道。

風聲似乎在頃刻間停歇在耳畔。

駿馬踏踏,鐵騎卷飛如雲,身後的將士自我們身邊一掠而過,馬蹄聲依舊匆匆而勢猛,無人停留。

“作甚麼?”我著急,惱火地瞪著他。

晉穆眸冰寒,望著我,冷道:“下馬!”我莫名地看著他。

他靜靜地回視著我,那樣堅定不可拂其願的淡漠眼神,那緊抿雙透出的決絕和冷酷,看得我心頭一陣發。他的神情告訴我沒有商量的餘地,這就是一個簡單的命令,而非能讓我討價還價吊件。

“不!”我甩鞭打他的手臂,想要搶回韁繩。

他不但不放開,反而狠狠用力帶動馬韁將我和馬一同拖向他的身子,我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他凝了眸子深深瞅著我,忽地那幽暗晦澀的眸光微微一動,鋒芒淺曳的瞬間,那隻拉著韁繩的手居然陡然上揚,一掌拍在我的身上,將我打落下馬。

“你!”我迅速爬起,氣得滿面通紅。

他不看我,只重重一鞭向我的坐騎。馬兒吃痛狂奔,迅如追風之速,剎那便不見其影。

我扣指間,想要吹哨喊住坐騎卻已來不及。眼睜睜地瞧著馬消失在茫茫夜霧下,我咬了,扭過頭悻悻瞪著他。

他嘆氣,彎下來,伸手撫上我的臉,冰涼的指腹輕輕去我臉頰上沾染的血跡。

我一把打落他的手,火大:“別碰我!”他目一閃,收回手,什麼話也不說,只揮下馬鞭,朝著有煙塵翻滾的方向絕馳而去。

“喂!”我氣得大喊,抬手摘下頭盔朝他扔去。

手臂受傷無力,鐵盔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度,而後悶悶墜地,不甘地遙對著那越馳越遠的金麾衣。

“留在這裡,等我回來!”他沒回頭,聲音自遠方飄來,愈渺渺,竟愈見清晰。

我愣住。半天,才自言自語喃喃道:“要小心啊。”-右臂受了箭傷,左臂被晉穆打了一掌,雙手垂落際,在不能自控地。我轉眸看看四周,找了一處可避風療傷的山岩處坐下,手指輕輕著傷痛的地方,心中又憋悶又擔心。

緩緩,我褪下紮在手腕傷口的那塊衣袂,垂下眸,一瞬蹙眉。滾落不止的殷紅血,襯著白皙柔滑的肌膚,別樣怵目驚心。

風吹來。

疼。

我倒一口涼氣。

直到現在才突然覺得好疼。

伸手自懷裡拿出藥粉灑上,血止,我握緊手指,再取出一塊乾淨的紗巾纏住那道傷痕。

收拾好傷口,我閉目,蜷縮著身子仰靠向身後的大石,耐心等待。

黑夜總會過去的。

只不過,他唯帶兩千兵馬追凡羽三萬的銳部隊…

我寒噤瑟瑟,忍不住發抖,忙抱住了雙臂,將自己縮得更緊-過了許久。

這個許久彷彿一世那麼長遠。

耳畔的嘈雜聲響漸漸沉寂。

我睜眼,望向兩側烽火迭起的地方。

北風蕩過山巒,吹伏硝煙,戰前那呼嘯不歇的狂勁此刻變做了一聲漸一聲低的輕輕嗚咽。沙礫靜靜劃破虛空,疏疏暗啞,夾著緩緩消沉下去的怒馬嘶鳴聲,將士呼喝聲,兵刃撞擊聲,天地慢慢失音,清宇慢慢寬廣。

待到萬物皆靜籟的死寂降臨時,烏雲壓頂,降至了最低點,重重拂上人眼,似乎在按撫著一切命逝不能瞑目的蕩蕩魂魄。

短暫的氣凝滯後,有隱約的哭嚎在遠方此起彼伏,腥氣濃濃散開,抵在人心底最堅硬的地方,慢慢地磨,直至那裡軟弱成了棉絮,虛而無力,垂垂不知生死的距離。心墜墜下沉,下沉,沉入萬丈無底的深淵。

我抬了頭,卻在這一刻緩緩舒了口氣。

終於。

楚丘夜戰止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