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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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楚王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樣。
一身華貴的明黃錦緞龍袍,外罩黑的裾紋長衣。濃眉大眼,樣貌獷。模樣是英武不凡,只是說他是凡羽的父王我信,要說他是無顏和聶荊的父王嘛…我扯了角笑笑,不屑地收回了眼光。
憑他,生不出那樣的兒子。
然而這只是我心底的直覺,爰姑那的話還響在我耳邊,我縱使心中再不信再懷疑,理智卻清醒地告訴我:我的直覺必是錯的。
今酒宴沒有歌舞,殿間每人開口,其言詞必清亮得可觸迴音。只是從開宴到現在,殿間君王公子們說得還是一些無關緊要、下不關黎民百姓上不關廟堂天下的風雅之事。
酒宴上諸王公子們把酒言歡,而我們這些貼身侍衛和伺候酒宴的宮娥、內侍一般,只能靜靜地站在一旁充當這盛大場面的點綴。我既不貪美酒又不貪佳餚,只貪這一時的頑心,於是慢慢地便忘記了剛才與無顏對話的懊惱,興致濃濃地、用盡所有心神去詮釋好自己侍衛的身份。
酒過三巡後,好不容易,楚王終於咳了咳嗓子,整了整臉上神,將喜笑善談的親和形象搖身變成了威儀嚴肅的君王模樣。
他開口提及的,不是其他,正是在國書上寫明要在楚丘之議前擺明講清楚的,夏宣公猝死之謎-楚王言及夏宣公時,眸微暗,臉微哀,無論怎麼看怎麼瞧,他擺在眾人面前的,的確是為老友不明不白猝死而痛心傷的神情。
他的話一說完,眾人自然而然地轉了眼光將視線放在了五國諸王中年紀最輕的夏惠身上。夏國國事,由夏國的王出面說明,這本是最理所當然的事。
“楚王如此關心寡人兄長的死因,夏國實是深受有愧。”夏惠揚了眸看向楚王,臉冰寒似雪清冷,輕輕一句過後,他隨即閉了口,不動聲地穩穩端坐,看上去竟沒有絲毫想要向眾人解釋清楚的打算。
這是扔石落湖。石頭看似大,只是扔石的人卻沒想到自己面前的湖是如此深得望不見底。石頭墜湖,雖擾亂了湖面,但只“咕咚”一聲便一下沉入了湖底,沒有掀起一絲預料中滴。於是眾人只欣賞到了湖面淺淺拽起的波紋,等了半天,除了波瀾不興的平靜外,再無其他。
然而話說回來,外人縱使再好奇,也沒有手別人國事的權力。於是楚王沉片刻,再開口時,卻是有意拿話去刺殿裡另一個夏國人的神經:“宣公在世時,寡人曾聽他多次提起過惠公。他說惠公雖年幼卻聰穎非常,只是常意見與他相左,有時甚至會在朝堂之上也有烈的爭執,是不是?”夏惠淡然:“是與不是,又當如何?”楚王眸光一動,臉上笑意突然有點古怪:“寡人還聽說過一個謠言,這宣公的王位據說本該是惠公你的。只因當時你年少而被兄長奪位,不知此話是否當真?”殿裡有人哼了一聲。不去看,也知哼的人是公子意。
夏惠瞥了眸子看了意一眼,隨即慢慢開口嘆了聲,冷道:“謠言止於智者。桓公是為君王,理當清耳側、除目障,道聽途說之事,還是少信為妙。”楚王搖了搖頭,笑意依然深深:“也不盡然是傳言,寡人手裡還有封密函。乃是四年前宣公猝死一個月後,有夏人冒死逃出送至楚國給寡人的。不知惠公和在座各位是不是有興趣瞧上一瞧?”意按耐不住地站起身,揖手道:“有勞桓公明示。”其他眾人無可無不可地互看了看,不說話。夏惠倒是自在,道:“既有密函,還與夏國有關,寡人自然要瞧上一瞧。”楚王拍手,掌聲響起時,有侍衛從側殿捧出一個木匣遞到楚王案前。
楚王伸手從匣中取出一卷淡黃的錦緞後,先遞給的不是別人,而是夏惠。
夏惠展開看了看,眸光微動時。半響後,他才一笑言道:“不錯,這的確是寡人的手跡。不過…”他皺了皺眉,突地住口不再說。
“不過什麼?”楚王笑了笑,微挑的濃眉間得張揚,說話時,他已抬手拿走夏惠手上的錦緞轉身到意手裡,緩緩道,“公子意,你可看好了。這密函裡面寫的內容正是四年前,有人心策劃、意圖奪取你兄長珩王位的所有計劃:如何分化群臣,怎樣從邊關調兵…而且,這密函上所寫的期卻在你父王猝死之前,意公子不凡想一想,那人是如何知道你父王將死並傳位於公子珩的呢?除非…”言至此,楚王不再說了。
意怔了怔,自然而然地順著他的話往下接道:“除非父王的猝死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楚王嘆了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神傷地轉身回到座位上-我擰了眉看他自導自演的這齣戲,實在是忍不住撇撇嗤然笑了笑。可真會裝!
不過可惜呀可惜,意才不是笨得任人牽制的傻子。楚王這麼心,這麼著急,意看不出其中的古怪才怪!
果不然,意再次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密函,手指輕輕了那塊錦緞後,他忽然笑了笑,坐回位子,不再吭聲。
楚王顯然是反應不過來,忍不住打破沉寂再開了口:“怎麼,難道公子不想趁今各國君王在此,為你父王的冤死討回個公道?”意扔了錦緞放在一旁,笑道:“這密函是假的。要我怎麼向他討公道?”
“假的?”楚王震驚。
意揚了眉,看向夏惠時,笑容高深而莫測:“夏國王族發出的密函,但凡錦緞裡面都有夾層。錦緞表面的字一般都是廢話,錦緞裡面的,才是真正的密函。這塊錦緞裡面沒有夾層,錦緞四周的鑲邊更是沒有夏國王室的徽記。那麼就算這錦緞到了邊關將軍手裡,就算上面的字是我這個小叔叔所寫,就算上面蓋了他的印章,也不會有人聽從的。所以,”他轉了眸看楚王,眨了眨眼,笑道,“有人使詐,想唬桓公呢。不過小侄想,就算父王生前和桓公怎麼好,這王族的秘密也還是不會輕易告訴您的。所以桓公您被騙,也並不奇怪,小侄能理解。”楚王聽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張了張口,只乾笑道:“的確如此,的確如此…看來確實是寡人糊塗,寡人糊塗啊…不該憑著這假的密函就懷疑惠公…唉…”他嘆著氣,悔恨的神情看起來是自責非常。
夏惠淡淡道:“桓公的確是為夏國國事用心勞了,寡人很。至於寡人王兄之死嘛,說不定,這次楚丘之議後,其背後的一切,都會慢慢浮出水面了。”說完,他倏地凝了眸,有意無意地朝我望過來,笑容淡淡,卻深意暗藏。
我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心裡面雖明知自己這幾的舉動已犯了手別國事的大忌,但如今…
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此刻能肯定的,只唯有一件事:眼前的“楚王”並非我要見的那個人。因為在整個酒宴中,他雖頻頻看向無顏,但目中的不屑和冷淡斷不是一個父親會有的眼神。彷彿,隱隱地,那眸子裡還常常透出一些痛恨來。
此事怪異。
我轉眸想了想,趁眾人不住意時,悄步退到殿角,朝楚王的席案上扔了一個黑錦囊-宴後,王叔和晉襄公相約去遊湖,帶走了一大批的侍衛,獨留下了我和無顏在殿。臨行前,他突地轉身對著我和無顏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寡人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你們兩個彆扭也鬧夠了,別再冷著臉紅著眼了,有心結就面對面坦然說出來,兄妹之間難道還有隔夜仇不成?”言罷,他又伸手拍了拍我們倆的肩膀,長長地嘆了一聲,做足了一番姿態後,才略微收斂了臉上擔憂的神,轉身領著一眾侍衛離去。
無顏和我皆是呆了呆,怔在了原地。
良久,眼見王叔走遠了,我和他同時轉身。他回他的房,我回我的屋,互不相干,連看也懶得看對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