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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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主人是個著淺灰海青袍年輕和尚,手中正不急不忙地撥動地紫檀珠。他只乾坐著,不與旁人談,也不吃東西。他看著張諫之從樓上走下來,微微眯了眼。
張諫之並沒有朝他看過去,坐下來提前點了許多吃,那孩子便坐他身邊空位置上。
早上大堂很忙,空位置也不多,忽有一壯漢瞧見張諫之旁邊空位,挪了身子便要坐過來,張諫之不聲地伸手握住了他臂,阻止他坐下來,只淡聲道:“這裡有人,您請另擇它位。”那壯漢心道這文縐縐小子真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股往下一落,正要碰到椅面時,忽覺臂上傳來那力氣驚人,不由一愣。
張諫之看也不看他,語聲平淡地重複了一遍:“您另擇它位。”那壯漢陡回神,心道要命,這小客棧裡竟還有這等深藏不高手,看起來像個讀書人手上卻有幾下工夫!
“我走我走…”張諫之倏地鬆了手:“慢走。”白中匆匆忙忙從樓上下來時,早飯已是端上了桌。她瞅了一眼張諫之身邊惡靈,從旁邊拖了一張空椅子來坐。
她埋頭吃著,張諫之道:“吃完早飯不急著趕路,我們去一個地方。”
“唔,哪裡…”白中接著吃。
“能送走它地方。”白中抬頭看了看對面坐著那隻惡靈,心裡仍是有些,便繼續低頭吃飯。
待她吃完,張諫之起了身,那惡靈隨即跟著飄了出去,白中走他們後頭,也沒有靠得太近。客棧出門往東走便是鬧市,一路往前到通濟門,再轉過去便是緊挨著高門大戶,街道很是安靜。
張諫之一戶大門前停了下來,那門匾額上寫了丁府二字,大門偏門此刻皆是關著。
張諫之取了一粒藥丸放手心裡遞過去,那惡靈服下後,也與蔡瓊一般有了身,卻並未像蔡瓊那樣雀躍好奇不已。或許他意識裡,自己從未死去,故而也並不覺得服藥之後有太大差別。
張諫之用手語與他談了一番,那孩子便獨自走到了偏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冬清晨光線很微弱,清清冷冷裡總有一股倦怠意味。
偏門門房聞聲懶洋洋地伸了個懶,出來開門。門房似是還未睡醒,瞅瞅門口站著孩子,想了想,了眼又瞅瞅,嚇得登時癱了地上,回過神來股立時往後挪了挪:“你不是小少爺你不是小少爺…”那孩子左右說不了話,門口靜靜站了會兒,旁若無人地進去了。門房已是嚇傻,壓不曉得上來攔他,任憑他進了府,徑直往前廳去。
此時恰好是大戶人家用早飯時候,一家子人坐前廳吃早飯,和樂融融。
那孩子走到正廳門口,抬手敲了敲門。
裡頭老夫人聞聲吩咐下人:“去開門罷。”旁邊一個小姑娘小聲嘀咕:“這麼早怎會有客來…好生奇怪。”下人開了門,看到門口站著人忽地驚叫了一聲。
“怎麼了?”老夫人聲音很是鎮定,她試圖朝外頭看,然視線卻被擋住了。那下人驚慌失措地連忙讓開,老夫人瞧見門口站著孩子,竟一下子站了起來。
內堂裡坐著吃飯,個個震驚無比,其中一位剛及弱冠年紀青年則嚇得手中筷子都掉了。
那孩子目光朝這青年投了過去,手中比劃著,道——阿兄為何將我丟永江自己走了呢…我一直等你接我回家。
那青年慌慌忙忙站起來:“你、你一定是妖怪,變作二弟樣子來、來騙人…”他說著急急忙忙喊旁邊老僕:“去拿鹽!”然這當口,老夫人卻抬手阻止了那老僕,她腿腳已不大利索,慢慢朝那孩子走過去。她想要俯身抱一抱這孩子,可手剛伸過去,卻直接穿透了他身體,只察覺到一陣空蕩蕩涼意。老夫人陡然回過神,已是明白了怎麼回事,忽然間再忍不住地放聲慟哭起來:“我孫兒啊…”雖說府上上下皆當孩子已經沒了,可老夫人心中卻存著微渺一絲希望,願他還活這人世。老夫人當下瞧他模樣與三年前無異,且又是以這般形態出現,心中那後一星火終被撲滅。
老夫人哭得正傷心之時,門房忽領著一位遊方和尚進了屋。這戶人家信奉佛教,對出家人很是敬重,而這遊方和尚也正是方才客棧裡那一位。
遊方和尚法號明安,年紀輕輕卻修為甚高。明安對老夫人行了合十禮,不急不忙道:“三年前,令孫被其兄長帶去永江,不慎落水,其兄心生歹意,沒有出手相救,見其淹死,撈其屍偷偷埋了永江邊上,致令孫迄今為止沒法歸西。”他神情淡淡地朝裡面那青年看過去:“見死不救無義,將死者魂魄困一個地方是極兇惡之舉,還望施主及時收手。”青年氣急敗壞道:“你胡說!”那孩子見狀很是傷心,手語告訴老夫人,三年前便是兄長帶他出門,後來他被困那個地方,一直無知無覺地永江上來來回回,若不是遇到吉人相助,恐怕也走不出這個怪圈。
老夫人轉過頭去看那青年,臉上神情格外悲傷。
這孩子本是嫡出,與那青年並非一母所出,故而自小惹妒,無奈年紀小且天純善,被人有心加害也無力逃脫。
那青年仍反駁,明安卻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人死不能復生,當下要緊事則是將這孩子屍身好好安葬,找個得道師傅來做場法事超度罷。”他低頭瞧了一眼那孩子,道:“以虛假身現形,很傷魄,當心些。”說完這些他便再懶得與這家人有糾纏,向老夫人行了合十禮便轉身往外走。
這時候,高牆外白中抓抓後腦勺,了鼻子道:“方才那和尚進去了還未出來呢,會不會出什麼事了?”張諫之伸手搭過她後腦勺,讓她轉了身,輕描淡寫道:“他有足夠修為,不會出事。我們該回去了。”然他們才走了兩步,身後卻傳來一聲“施主等一等”張諫之止住了步子,半晌才轉過了身。
明安略略行了一禮,隨後道:“施主昨是否制服過一條江鯉?貧僧有件舊物本那江鯉身上,現下想要取回,不知施主曉不曉得那物件去了哪裡,唔…”他比劃一番:“約莫這麼大網,裝魚用。”白中陡然想起那網來,正要開口卻被張諫之擋了回去,他道:“沒有見過。”
“哦,是麼。”明安輕挑挑眉,卻從隨身布袋裡取出一隻紙團來:“昨貧僧路過一座土地廟,門口撿了個紙團,上頭這符可不是尋常人會畫。畫這符咒人,定然認得白子彥——”明安抬了頭,清俊乾淨面龐上有若隱若現笑意:“這符上滴血,是施主罷?”張諫之無甚反應。
明安輕抿了下角:“施主若不要這符,那貧道便燒了它…施主以為如何?”白中一旁已是著急得不行,這和尚是威脅掌櫃!那符定然很重要,怎麼能燒了呢!
她正要衝過去,張諫之卻又伸手將她擋到身後去了,他不慌不忙與明安和尚道:“燒罷。”這反應似是明安預料之中,他踱步過去,走到張諫之身側,竟將那紙團給了他,隨後略略偏過頭去,清淺笑道:“施主若不怕死,心中又為何存有那麼大執念呢?給沒有身遊浮靈吃那種東西,就為了讓它回來以這樣直接方式復仇,也是惡事一樁呢。”張諫之不急不緩打開那紙團,看了一眼遞給白中:“收好罷。”白中忙接過去,這張紙是她慌忙之中從祖父給那冊子裡撕下來,當那冊子被祖父說得很是神乎,她眼下不敢怠慢裡面每一張紙。
明安淡笑了笑:“讓貧僧來猜一猜,施主執念與應與沮澤有關。”他略帶笑意眼睛裡藏了一絲探究:“施主為人所棄?施主忍耐力很是驚人吶…施主可曾是細作?抑或…”然他這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張諫之已是語聲平和地打斷了他:“你是算師麼?”明安眼中笑意加深:“若是話,貧僧可以問施主要碗飯吃麼?”張諫之轉了身,走了兩步,一旁不明所以白中連忙跟了上去,小聲道:“掌櫃,他這算是費周折化緣麼?”張諫之忽地停住了步子,也沒回頭,只問道:“心懷歹意做錯事,難道應被輕易原諒麼?”那樣話,人命也太輕賤了。
“世間恩怨,皆有因果報應。”明安輕輕撥動手中紫檀佛珠,瘦削單薄身形這深冬裡看著有些蕭瑟,聲音卻十分清朗:“施主要無非是現世速報,不出三年,施主必能心願達成,貧僧…願與施主一道同往齊地東海府。”張諫之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