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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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知秋叫杏姑去倒水,伸手撿起那九兩碎銀,瘦得尖削的小臉微微側向朱鄯。麵魗羋曉“皇上說話必定金口玉言,家父與知秋足月出關,如果不死,免死金牌可要算數?”梅蕭皺著眉頭,低眸看她手裡的碎銀。
朱鄯意外的怔了一下,才道:“自然是算數。”他剛才真是隨口說說的,覺得民間“守墳不死”的傳說可笑而已。
他們的對話都是輕聲細語,說的淡然。
那邊站著的劉關山卻驚得差點沒昏過去,什麼皇上?
杏姑把一碗水遞給他,隨口嗆他:“你膽子包天吶,見到皇上和小侯爺,竟敢不跪。”
“噗——”劉關山剛進嘴的水全噴了出來,卻正好噴在冷景易身上。
冷景易打了個靈,凝滯的眼珠子一轉,這才看到“
弟”一枚。
“怎麼,岳父就遣了你一人來看玉竹?”劉關山哪有心思理他,先忙著給朱鄯和梅蕭三跪九叩,嘴裡直喊:“皇上,小侯爺饒命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求皇上、小侯爺恕罪啊!”朱鄯嫌這劉關山吵了他們說話,臉陰沉沉的,考慮真讓他去“萬死”算了。
梅蕭卻開口道:“冷大人問你話,你先好好回答冷大人。”冷大人?劉關山眼珠子一輪,看冷景易,他又做官了?看著不像啊,前陣子大哥被保薦去了京城,因為失口說錯話,至今還被扣押著,還不是因為這個姐夫結納成王的事?
不管怎麼說,既然紫衣侯開口,劉關山不敢不聽。
“回姐夫,老父親他年紀大了,一身病,所以不能來,大哥扣在京城,二哥公務繁忙,只有小弟做的是閒事,所以被父親大人叫來給姐姐墳頭燒點香,順便帶了些賙濟的銀子…”偷偷瞥著冷知秋手裡那點碎銀,他不
有些額角冒冷汗。
幸虧此刻的冷景易,心裡只有亡,因此只問:“玉竹年幼時用過的物件,有沒有保留下來的?”劉關山想了半天,茫然應付:“應該有吧。”冷景易失望的點點頭,想也知道,出嫁這麼多年的女兒,怎麼可能會有東西留在孃家?冷劉氏孃家兄弟姐妹眾多,不像他們夫
倆,只有冷知秋一個獨女,才會格外珍重。
可憐劉玉竹臨死還掛念兒時故鄉。
“我記得你是三年前娶了個能說會道的正,從家裡分出去了,這會兒夫婦二人在做什麼事?”冷景易隨口問問,他想著亡
應該會問這問題,他若不問,亡
要不高興。
“哦,小弟辦了個書院,嘿嘿,勉強溫飽。”劉關山應付著答,眼角瞥著朱鄯和梅蕭,深怕冷景易細問。
其實,他肚裡那點墨水,哪裡有資格辦什麼書院?就是靠著老父舊的面子,有些門路關係,由老父擇生員舉薦,那些讀書人看他書院出來的弟子能有幾個做官的,便紛紛花銀子去讀書,就圖個保薦求官。
冷景易和劉關山說了幾句,便有氣無力的閉上了眼睛養神。
劉關山不知所措的轉向朱鄯和梅蕭,跪趴著偷瞄二位的眼。
冷知秋問梅蕭:“你們來,所為何事?”梅蕭道:“我來看看你和伯父,放心不下。”朱鄯卻道:“朕開了恩科,特來看看昔江南,尤其是蘇州的風氣。”
“皇上真是急。”不僅上任三把火,還急著親自跑來看成績,一國之政,但凡立竿見影的,都不會是大政策,優秀的政績需要長年累月的實施。冷知秋沒興趣和皇帝討論政治,只是興文的政策有利於父親冷景易的前途,因此又道:“只要皇上不要朝令夕改,慢慢就會有成效的。”依朱鄯的
格,朝令夕改也不稀奇。
朱鄯頓時板起臉,他是要聽冷知秋讚美的,不是聽她說什麼“急”!
“朕活著,這興文的策略便不會改變!”跪在地上的劉關山不曉得他們這是討論什麼國家大事,但聽皇帝這麼說,自然是對他的事業大大有利,低垂的臉上憋不住笑意,把這個內幕消息告訴老父,他們可以考慮擴建書院了。
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胡一圖夫婦也很高興,悄悄互相遞了個眼:兒子真是生逢其時,前途可待!
梅蕭垂著眼皮,心底冷笑。朱鄯這個皇帝,目下就像只有脾氣的軟腳蟹!活動在不同天地的三個封疆的王爺,可都是硬爪子的鷹,尤其是成王朱寧,多少年戰場歷練。這個時候,不趁著幾個還能打仗的將帥沒有磨光銳氣,準備防範,卻急著興文科考,又明目張膽的要削藩,等於是邀請三個王爺來覬覦他的龍椅寶座。
不過,他沒打算提醒朱鄯。一來,他厭惡這個心理有些扭曲的皇帝;二來,他知道朱鄯的策略對冷景易父女來說,是有利的;三來,他知道朱鄯也不會聽他的。
——時值農曆七月中旬,正是傳說中的鬼節。
冷知秋將母親的大殮完成,就已經耗時半月有餘,又在草廬陪伴父親冷景易守了七,每
清粥幾口,醒了靜坐,累了就躺在草蓆上睡。
初秋腦頭,野外蚊蠅最是瘋狂,許多蛇也開始找地方蛻皮。
如此環境,冷知秋居然都忘記了害怕,只因餓過頭,神已經進入冥思脫殼的邊緣。
她的手裡還攥著劉關山“賙濟”的九兩碎銀,攥著這點僅有的錢財,是攥著一種生的勇氣和信心,她相信,她和父親可以度過這次劫難,等到離開冷家祖墳,回到蘇州城,那麼,他們將會需要這九兩碎銀。
草廬漏風,漏雨,頂上有個破,可以看見
月星辰。
到了後來,連窮苦出身的杏姑也受不了,先是抱怨,接著就乾脆逃跑,回了蘇州城。
小葵看杏姑獨自逃回來,慌忙收拾了東西,要去接替照顧冷家父女。
小葵沒到草廬,梅蕭先到了。
冷知秋歪靠在草廬外的木柱上,席地而坐,弱不勝衣人憔悴,臉瘦得一隻巴掌蓋住有餘,唯有一雙幽幽明眸仰望著蒼天上的雲,分外清晰有神,像一泓秋水映出漫天光
。
梅蕭下了馬,讓隨從們退遠了,舉步分開齊的蒿草,走向那座他每天來一次的草廬。
如果冷氏父女倆有人撐不住昏倒,他一定會毫不客氣將其送回城休養,再不許做這守墳的荒唐事。
奇怪的是,冷景易雖然經常躺著睡覺,冷知秋經常坐在草廬外看天,但父女倆熬了七,並沒有神志不清的跡象,反倒漸漸心情平靜,偶爾互相聊幾句天。
看到梅蕭小帽青衫、玉立蕭舉的走來,冷知秋問:“你和皇帝都不用做事的嗎?”
“你這樣,我如何能回淮安?”梅蕭屈膝半蹲在她面前,一條胳膊搭在膝上,另一隻背在身後的手裡,是一捧新採的野花。
花雖然藏在身後,但清香已經四溢。
“知秋,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桑柔為何會因愛我夫君,便做下許多惡事?我母親這樣的人為何不能長命?為何世上有人可以叱吒風雲、左右生死,有人卻如螻蟻一般任憑踐踏?道家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佛也說,世上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皆是平等眾生,為何我總覺得虛無縹緲,不切實際?其實萬物並不平等,唯有初心是一致的…”梅蕭皺眉,伸手捧住她半邊瘦臉,“知秋,別去想了,桑柔和張小野的下落,已經找到,項家那邊應該也知曉了。你和伯父這就隨我回蘇州城吧?我們一起去替伯母報仇。”說著,將花捧到她面前,笑問:“看,你這蘇州花王種得出牡丹名花,可種得出如此天然恣意的野花?”冷知秋接過花細看,剛說一句“野花是天公所種,凡人哪裡種的出”冷景易就跌跌撞撞走出草廬,虛弱的問:“小侯爺,當真找到了殺人兇手下落?”梅蕭站起身去扶他,“嗯,他們跑去了松江,躲在一個漁村裡。”
“好,好,我們趕緊過去,別讓姓項的趕在前頭殺了那對狗男女,冷某不能讓那對狗男女死得太便宜!”七天只吃幾口稀粥的冷景易,此刻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神抖擻,就往遠處的侍衛隊走。
梅蕭彎去扶冷知秋。
冷知秋卻道:“不,你們去吧,我還有個問題沒想好,還要在這裡陪著我娘,一月不足,絕不離開。”說著放下那捧野花,繼續抬起尖尖的下頜,仰望藍天白雲出神。
梅蕭有些惱怒的抓住她的雙肩,力氣用的有些大,“你爹都願意振作神了,為何你還要固執地做這麼荒唐的事?!”她實在太虛弱,
本經不起這樣一掐,臉
頓時難看。
梅蕭無可奈何的鬆開手,跺足嘆息:“天下間母女情深的是有不少,但放著大仇不報,你守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你可將桑柔帶到這裡,跪在我母親墳前,我瞧著該如何處置她。”冷知秋淡淡道。
話說到這裡,梅蕭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苦笑:“蕭一世落拓瀟灑,就是在你面前無可奈何,為你做了囚鳥,為你百轉千回的傷心…”
“你若覺得替自己不值,後悔也不晚。”冷知秋輕笑出來。
“…”梅蕭撿起野花一拋,灑得漫天花雨,人在雨中走。
“悔死我了,當初不該遇見!可惜,我現在管也管不住自己。”走到快要淹沒在蒿草中,又問:“容我留下幾個侍衛在左近嗎?”冷知秋費力的喊了句:“不用,我夫君的人就在附近。”這荒郊野外墳地,便恢復了萬籟俱寂,只有點點馬蹄聲遠去。
傍晚時分,小葵趕來了,抹著眼淚給冷知秋燒粥。
“小姐,你這樣子,別說奴婢看了想一頭撞死,姑爺若是瞧見,非發瘋不可。”
“我又不是做給人瞧的,其實這幾天,我倒覺得從所未有的寧靜,你別瞎心了。”冷知秋把玩著手心裡的碎銀。…入夜,主僕二人相偎著睡倒在草蓆上,各自蓋了條薄被。
半夢半醒間,冷知秋髮覺自己做了個夢,夢見小葵不見了,睡在身邊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再的輕輕摩撫著她的臉頰和瓣,
著她張開嘴,溫熱的粥帶著魚香緩緩
入,隨後便被龍舌輕送到了喉嚨,一點點嚥進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