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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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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明的曙中,前面的漕河車站已隱約在望。列車速度減慢了,越來越慢。白士吾按捺住緊張不安的心情,先向整個車廂掃視一遍,見絕大多數的乘客都在打盹或睡。他又向身邊的四個人看了一眼——那個曲先生正打著鼾;另兩個男人,因睡而失去控制的腦袋,隨著火車的擺動搖晃著。只有那個女人神態端莊,似睡著了,又似閉目養神。這時,列車停了下來,但卻沒有駛進站內。他正奇怪,只見路旁一個鐵樁上的白底圓牌上,有四個紅字體映入眼簾:“一旦停車”白士吾知道,這“一旦停車”就是中國話的站外停車。他心頭一喜,這正是下車的好機會!於是,也不管那女人睡著沒睡著,他拎起身邊的小提包,輕輕地站起身來。正巧,一列由南而北的快車挾著颶風似的隆隆馳過,使得車廂裡變得更加昏暗。趁此機會,他幾步躥到了車門旁,站著裝作觀看車外的景物。接著,一聲震耳的汽笛聲響起,列車震動一下,就徐徐開動了。這時,白士吾由右側車門一縱身跳了下去。這裡沒有檢票口,也沒有別的障礙物。他剛想朝一條小道上奔去,突然,像有把老虎鉗子猛地鉗住他——兩隻有力的胳膊把他緊緊抱住了。還沒容他回頭,一隻手同時攥住了他正要從大衣口袋裡掏槍的手,下了他的槍。直到又有一個人用繩子反綁起他的雙手後,白士吾才看清楚——正是與他同車的三個男人俘虜了他。

曲先生握著白士吾的手槍,說:“白士吾,你想逃跑麼?我們奉了梅村少將之命,特來追捕你!”

“啊,曲先生,您們是特遣組的人?

怎麼我不認識您們?”白士吾又驚又怕,疑惑地問。

“不必多問,跟我們走!”那個宋先生用手槍抵住他的後背——白士吾到有個硬邦邦的東西頂著他,不得不順從地跟在那個名叫王良的後面,朝著前面一片野地走去。另兩個男人一邊一個夾著他;只有那個女人隨在他們身後,殿後似的快步跟著他們。

走出幾百步,白士吾忽然站住腳不走了。

“啊,曲先生,既、既然是梅村小姐派、派你們來捉我,那、那你們應當把我押、押回北平城裡啊!怎、怎麼不在車站等火車?

”清晨的嚴寒,再加上恐懼,白士吾渾身顫抖,說話哆哆嗦嗦。

曲先生緊挨他走著。見他不肯走了,微微一笑,說:“我們這次的使命,不光是來追你。梅村少將得到確實情報,那個共產黨曹鴻遠已經叫咱們逮住了。十分湊巧,捉住曹鴻遠的地方就在漕河附近,離鐵路線不遠的望鄉鎮上。就算你不在這兒下車,我們也得把你下車來——聽說你認識曹鴻遠,是真是假還得請你幫助我們清楚。白士吾,你也可以藉此機會帶罪立功嘛!”白士吾又是一愣。奇怪,他追捕了一年多的曹鴻遠神出鬼沒,一直沒有捉住,怎麼能夠被人在這麼個地方捉住了?他不相信!可那姓曲的說得頭頭是道,而且,看樣子不跟著他們走也不行。於是白士吾把心一橫,繼續跟著這幾個人沿著一條鄉村土道走下去。

走著走著,一隊本兵面朝他們走來——像是在鐵道附近巡邏的。白士吾一見他們,渾身一顫,像要喊叫似的,宋先生的手槍立刻使勁在他背上一捅,輕聲喝道:“你這個逃犯,不許出聲!你敢喊,立刻斃了你!”白士吾戰戰兢兢地垂下了腦袋。

那個曲先生快步走到這隊本兵面前,先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硬紙證件,遞給一個軍曹模樣的人,又用半文半中文的話講了幾句什麼,並且用手指了指白士吾。那個軍曹一邊看證件,一邊連連點頭。白士吾被兩個人像把老虎鉗子緊緊挾著,又有一段距離,聽不清姓曲的講的什麼。最後,只見那個軍曹把手一揮,讓這五個人順著一條小道走了過去。

太陽昇起來了,朝霞燦爛地映照著廣闊的原野。他們一行人揹著太陽,不停地往偏西方向走著。

白士吾更加疑惑了。他的雙手被反綁著,又酸又疼,已經非常難受,再加上宋先生不斷用手槍捅他,他快走。他渾身無力,氣吁吁地又停住腳步不走了。那位面含微笑的曲先生,在旁邊給他打氣說:“白先生,你不必害怕。再走一段路就到望鄉鎮了。只要一捉住曹鴻遠,我們立刻給你鬆綁,立刻用捆你的繩子去捆那個姓曹的。現在,你再委屈一會兒,就快到了。”說著,一個農民從他們身邊走過。曲先生問這農民:“老鄉,這兒離望鄉鎮還有多遠?”

“不遠,再走十五里就到了。”老鄉一邊回答,一邊驚奇地打量著這幾個奇怪的人。

約摸上午十點多鐘,終於到了望鄉鎮。

一瘸一拐、好像癱了一般的白士吾,剛一邁進這個鎮子,不渾身顫抖起來——原來在這個鎮子裡的許多牆壁上,都用白粉寫著十分醒目的大字標語:“打倒本帝國主義!”

“中國共產黨萬歲!”

“擁護抗民族統一戰線!”

“…”一下子,白士吾好像掉進了萬丈深淵。本來已經煞白的臉,頓時變得面無人

他們往村裡走著,成群的小孩和大人跟在他們身後,好奇地望著、喊著。白士吾定了定神,對身邊的曲先生低聲問道:“曲先生,這、這是共產黨佔領的地方吧?咱、咱們怎麼到這個地方來了?”曲先生沒有理他,向一個老鄉打聽了村公所所在地之後,三個男人一齊推著白士吾往一座臨街的高房走去。進到這座高房的院裡,曲先生先進了正房;宋先生和王良把白士吾的綁繩解開了,挾著他坐在院裡的臺階上。由於捆綁的時間久了,白士吾的胳膊已經麻木,一鬆綁,他把雙手挪到前,一陣輕快之,使他絕望的心裡,又浮上了一縷希望:莫非曹鴻遠真的在這兒?莫非那姓曲的真是本方面的人?

他想著,就從衣袋裡掏出紙菸,出三支,想叫宋先生和王良兩個人也各一支。就在這時,從北屋裡走出一個人來。他的衣服沒有變——還是曲先生穿的譁嘰棉袍、呢子大衣和皮鞋。可是臉變了,口音變了,臉上的鬍子、墨鏡也不見了——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張端正俊氣的長圓臉,猛地使白士吾打了個寒顫。接著,他就篩糠似的哆嗦起來。

“呵!曹、曹鴻遠!”白士吾喃喃著,突然覺得兩眼漆黑——幾乎暈厥過去。原來,那個曲先生就是曹鴻遠裝扮的。宋先生是鍾懷手下的一個參謀,王良則是鍾懷的隨從兵,他們被派來護送曹鴻遠回據地。那個女的名叫路芳,因為北平存身不住了,組織上派她和曹鴻遠一同回到據地去。

鴻遠身後還跟著一位三十多歲的農民。他們一齊來到白士吾的身邊。鴻遠恢復了他原來的北京口音,指著白士吾對那個農民說:“村長,這就是那個本特務。我們吃完飯還得趕路。麻煩村長給我們點兒飯吃,並給我們找一個嚮導領路。”村長瞪著眼沒有說話。卻猛地躥到白士吾坐的臺階前“啪!啪!”兩個嘴巴狠狠地在白士吾瘦削的臉頰上。接著,指著白士吾的鼻子忿忿地罵道:“你這個該千刀萬剮的狗漢特務!我那老孃就是叫你們這些狗東西們殺死的!”村長一帶頭,院子裡的農民群眾像炸了窩的蜂群,一擁而上,喊著,罵著,哭著。拳頭、巴掌,雨點似的向白士吾的頭上、臉上和身上打去…把個白士吾嚇得雙手抱頭,魂不附體。曹鴻遠急忙攔住憤怒的群眾,高聲喊道:“父老鄉親們,不要打了!留著這個人對咱們八路軍還有用處。先叫他活幾天,把他給咱們的抗政府去發落吧!”村長也怕打壞了白士吾不好待。就協助王良、宋先生和曹鴻遠前後護衛著把白士吾帶進了西屋。

群眾慢慢散去了,屋裡只剩下兩三個村幹部和鴻遠等人,大家圍著一張八仙桌坐下。這時,村長笑著對鴻遠說:“前天區長就來告訴我們,說有位曹鴻遠同志和一位女同志要從北平回據地,要經過咱村裡,命令我們好好照顧。沒想到您還把一個大特務也給捎帶來了。哈哈…”村長和兩個村幹部都高興得大笑起來。

鴻遠指著宋先生和王良說:“多虧這兩位同志冒著危險護送我們。他們現在仍要回到北平去。麻煩村長派人護送他們到鐵路邊上。另外,還得派個帶槍的自衛隊員押差兒。”說著,鴻遠用手一指耷拉著腦袋的白士吾“這個傢伙很壞,不老實就斃了他!”鴻遠從敵佔區北平又回到了據地的邊緣,又見到了夜思念的抗群眾和幹部,不神采煥發,歡快異常。

可白士吾呢,他昏昏沉沉恍若隔世似的聽著人們對他的怒罵。

“啊!

”他閉著眼睛,心裡喃喃著“曹鴻遠——曹鴻遠呀!我捉了你多,不但沒捉住你,反而被你捉住了——我、我將是死是活呢?

”這時,只聽曹鴻遠對旁邊的女人說:“路芳同志,你也辛苦了。我想因為你長得很像一位名叫柳明的女同志,所以這傢伙…”他用手一指白士吾“所以這個壞蛋就盯著你看個不停。想你一定很生氣。”

“生氣?這種人能活捉住就好。生什麼氣?只是柳明和他…”她用手一指白士吾。

“他們曾經是朋友或者說戀愛過,柳明差點兒跟他去了本。後來他們還是分道揚鑣了。”路芳在“七。七”事變後就認識柳明,也知道她後來去了抗據地。因為她長得和自己相像,就對她印象很深。當聽說她和特務白士吾曾相愛過,道靜忽然想起曾經和她相愛、同居了幾年的餘永澤。這個人頑固、落後,也許早已墮落成了漢

心頭不湧上一股“世事滄桑”之。她為柳明掙脫了情的桎梏,走上了革命道路而欣慶;也為自己跳出了餘永澤的愛情牢籠,毅然走向廣闊人生之路而暗喜。人的命運常常由於某些機遇而變更,變得南轅北轍,大不相同。所謂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柳明如果不是遇見曹鴻遠,她也許成了白士吾的子,過起紙醉金的生活來;而自己呢,若不是遇見了盧嘉川,那麼,也許永遠成為餘永澤的附庸,在那狹小的天地裡,碌碌無為地了此一生…屋裡人都出去了,道靜呆呆地望著白士吾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忽然,那張臉變成了餘永澤瘦長的臉,他含著眼淚向她哀求:“回來吧!回來吧一一我不能沒有你…”道靜心裡一動,慌亂地想:“他現在在哪裡?”但她又立刻像驅趕蒼蠅似的叱斥自己:“去你的!

”她驚然一驚,怎麼現在忽然想起這個人來?他應當早在自己心裡死去了,永遠地死去了。可是,他卻死而不僵。…道靜有些厭惡自己,怎麼在這麼緊張的時刻,卻忽然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人和事。難道這就是知識分子的特點——多愁善?應當懷念的是盧嘉川和江華“他們現在在哪兒?”這麼一想,她的心情才好受了些,對盧嘉川並沒有犧牲而到異常的喜悅。

林道靜在北平幫助地下黨張怡做學生工作和統戰工作,漸漸暴了,本特務注意起她來,組織上決定她和曹鴻遠一起撤離北平,回到據地去。他們剛進入據地,神一放鬆,她立刻就浮想聯翩…“人呀,人呀,你真是的…”她嘲笑起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