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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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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婷筠慢慢聚攏眉心,想起席開一百桌的盛大場面,而她忙著安排客人入座,忙得頭昏眼花…看來她的體力變差了,想不到生平第一次昏倒,就是發生在雅莉的婚禮上,她們兩人好不容易才言歸於好,而她卻錯過了雅莉的婚禮。溫婷筠倍懊惱,以致於忽略了病房裡還有其他的人。

“不舒服嗎?”溫婷筠被突如其來的人聲嚇了一跳,一條長影俐俐落落的閃到病前,她抬頭一看,說話的人竟是顧森。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顧森的口氣裡仍然有怨。

“你…怎麼會在這裡?”溫婷筠眨眨眼,鐵灰的西裝,將顧森的身形襯托得格外拔,他英的眉眼、的嘴,和她記憶中的一樣鮮明。顧媽媽真的把他照顧得很好,他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車禍後的陰霾,她的離開是對的。

“問得好。”顧森怒氣衝衝的說:“你別誤會,我不是來糾纏你的,只是雅莉邀我來喝喜酒,沒想到喜酒還沒喝到,你這個總招待就昏倒了,所以我就被分派到送你上醫院的任務了。”接到雅莉的電話,他驚喜又驚訝,驚喜的是雅莉終於找到真愛,驚訝的是從不認錯的雅莉竟然道了歉,為自己當天的失去風度、失去理智、口無遮攔道歉。

她說:“是我婷筠在我的朋友面前承認她是溫家的小女傭,她怕我重演邱顯達變心後自殺的鬧劇,所以一直容忍著我,想來,我對不起她的地方遠比她欠我的來得多。”原來,所有的謊言,都起源於溫婷筠對溫雅莉的歉疚,可是她竟然什麼都不肯說,只是默默承受所有的委屈與責難。掛上電話之後,顧森的心痛得都麻了。

如今,重新面對三個月未見的小靈,他以為她總該對他坦白,如果她真的在乎他,畢竟雅莉都結婚了。可是她仍然什麼都不說,好像把委屈和痛苦都消化得乾乾淨淨,連同他一起排出體外了。

他聽見她客客氣氣疏疏遠遠的說:“對不起,你一定還沒吃晚餐,你去吃飯吧,我已經好多了。”頗森動也不動,他看著溫婷筠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心中的怒氣又深又沉。

“醫生說你懷孕了?”她從來沒有想過瞞他,只是不知道怎麼對他開口。溫婷筠閉上眼睛,點點頭。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吧?”顧森忍不住要傷害她。

溫婷筠沉默不語,想起雅莉說過顧森是不會結婚的,除非有了孩子…如果她用孩子綁住他,他恐怕會恨她一輩子的。

見她不說話,顧森簡直要氣瘋了,他扯扯領帶又抓抓頭髮,來來回回踱著步子,最後悲哀的站定在溫婷筠面前,他用最後一絲力量殘忍的說:“是我的吧?

就算你後來又找上其他的男人,可是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算算子,應該是我們在除夕夜!”

“顧森,求求你別說了,我不會拿孩子來綁住你的,我知道你是不會結婚的。”

“你該死!你知道個鬼…”顧森跳著腳,這個可惡的女人,竟然連懷孕這種大事都瞞著他,她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發瘋了,她不知道他費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不讓自己衝到她面前哀求她,哀求她給他愛的權利,她不知道他每天靠著對她的記憶在支撐著自己,支撐自己上班、下班,支撐自己吃飯、洗澡,支撐自己捱到有她的夢裡。

他努力的撐著、撐著、撐著,撐到心力瘁,直到雅莉來了電話,傳來結婚的喜訊,他祝福雅莉,可是比祝福雅莉更深的渴望,是他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見到溫婷筠。

他早早來到喜宴會場,卻沒有入座,只是找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偷偷的看著她,看著她除了白襯衫、牛仔褲之外的裝扮,一件淡的雪紡紗及膝洋裝,襯出她白皙無瑕的肌膚,她出甜甜的笑臉,熱情招呼著每一位貴客,只要哪個男人多看了她幾眼,或是逗留在她身邊久了一點,他就要捏住自己的拳頭,免得它們失控的往那些男人臉上飛去。

他如此認真的緊盯著她,直到他看見她的額邊滲出汗珠,看見她不穩的步履,於是他趕忙從暗處現身,排開人群,在她的身子還沒倒地之前,就牢牢穩穩的接住她。

他焦急的把她送到醫院掛了急診,做了各種檢查之後,醫生責怪他:“怎麼可以讓懷孕的太太過度勞累?”醫生的話,像一記悶雷當頭劈中他的腦門。他的小靈懷了他的孩子,三個多月了?天,她有了他的孩子!

他狂喜得握住醫生的手,喃喃的保證:“對不起,醫生,是我不好,我會好好照顧她,不會讓她再勞累過度了。”他守在病房裡,一刻也不敢眨眼,一步也不敢離開,然後她醒來,卻一點兒也不高興看到他,還趕他出去吃飯,想把懷孕的真相瞞住他,等到瞞不住了,又說她不會拿孩子來綁住他。顧森真的傷透了心,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對待她。

“你想要怎麼做?打掉孩子,還是找一個冤大頭當爸爸,讓他一輩子替另一個男人養孩子?”顧森氣得口不擇言。

“我會有辦法的,你不用傷腦筋。”溫婷筠倔強的說,她看出顧森的不耐煩,看出顧森的氣惱,她不會絆住他的。

“溫婷筠,告訴你,我一點兄也沒有傷腦筋。”顧森玲玲的說:“因為我知道,除了把我孩子的媽娶進門之外,我已經沒有第二條路。”顧森對溫婷筠在雅莉婚宴上昏倒這件事心有餘悸,所以他情願省去過多的繁文褥節,只求一個簡簡單單、平平安安的婚禮。顧森的父母都是開明人,雖然他們也很希望為唯一的兒子辦一個隆重風光的婚禮,但是看見兒子那副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模樣,兩位老人家立刻接受一切從簡的建議。

顧媽媽在郊區租下一楝城堡似的別墅,訂了大批的鮮花美食,還有漫的樂團演奏,就這樣,溫婷筠被迫辭去了報社的工作,搭上六月新娘的最後一班列車,成為溫家的第二位六月新娘。

遺憾的是,雅莉和詹士元已經遠赴歐洲度月,不能參加她的婚禮。她和雅莉冷戰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和好了,卻互相在對方人生中最重要的場合缺席,真是弔詭。

吳思漢帶著好風度來祝福,他如夢初醒的說:“現在我不得不相信,那場除夕夜緊張大餐,除了緊張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不,還有別的,他們曾是夥伴,也是朋友。溫婷筠用力握了握吳思漢的手。

張媽則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二小姐總算得到了幸福,我也可以安心回鄉下去了。”張媽終於可以安心享福,這是溫婷筠最到安的一點,張媽大概是這個世界上,為她犧牲奉獻最多的親人。溫婷筠只能將滿心的,化成結結實實的大擁抱。

還有爸爸和大媽都來了,雖然大媽仍然不肯跟她多說一句話,但是卻少了幾分平常趾高氣昂的氣焰,對此溫婷筠已經很恩,知道這是大媽所能展現的最大善意,畢竟她的媽媽分走了大媽半生的幸福。

而且,爸爸也選擇在今天告訴她一個埋在心底多年的大秘密,原來那年媽媽病危,爸爸卻沒有守在她身邊,是有原因的。

“你媽媽不許我去看她,她說要我記得她最美好的樣子,不肯破壞她在我心目中最後的形象。她不知道,在我心中,她永遠是最美的,是無人可以取代的,我們…是相見恨晚。”溫婷筠終於明白,爸爸對媽媽的痴,讓他守住痛苦的承諾,而媽媽為了不讓爸爸看見她衰敗的模樣,所以做出這樣的請求,可是她知道媽媽是不快樂的,否則就不會總是悲悲切切的念著溫庭筠的詞:“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

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父親的告白,釋放了溫婷筠心中最後一點怨懟,她看著爸爸花白的兩鬢,眼淚就這樣下來。媽媽,何其驕傲,所以失去了爸爸最後溫暖的懷抱,只能在象徵愛情的玫瑰花海中,含恨的離去。

轉過身,溫婷筠環顧結婚會場,一樣佈滿各玫瑰,紅的、粉的、白的、紫的,她看著看著,只覺得觸目驚心。也許,自己的體內也著和母親一樣驕傲的血,讓她們在面對愛情的時候,總是有所保留,不肯全力以赴,她們害怕在愛人眼中看見自己的不完美。

抬起淚濛濛的眼,溫婷筠看見顧森正一步一步往自己走來,他穿著剪栽合身的西裝,頭髮烏黑濃密,看起來神辨奕奕,當他走到她面前的時候,一滴眼淚正好從她的眼裡溢出。

“嫁給我,真的這樣令你難以忍受?”顧森看清她的淚,新郎倌的喜悅轉眼被陰陰沉沉的黑雲罩住。

溫婷筠趕忙拭去眼角的淚,她知道顧森誤會了她的淚水“對不起。”她想告訴他,她愛他,她很高興能夠嫁給他,即使他只是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那都無所謂。

她還想告訴他,眼淚,不是因為勉強,而是因為對玫瑰傷的記憶,可是除了道歉之外,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她的心被閉得太久,她沒辦法主動,她說不出自己的軟弱,正如無法表達滿腔的愛。

顧森的心顫抖起來·他不懂她話裡的意思是:對不起,我真的是勉強嫁給你;抑或是:對不起,我其實一點兒也不勉強。是前者還是後者呢?顧森不能確定,但是他失去了求證的勇氣,他多麼害怕她又不顧一切的逃走,把他一個人丟下。

婚禮結束後,黑頭禮車開到顧森的家,溫婷筠裉驚訝,她知道顧家是臺灣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可是眼前的這楝小洋房…

“很失望嗎?”顧森對溫婷筠的反應挑挑眉。一般人會把不以為然或不可置信的表情藏起來,可是溫婷筠的表情卻是再真實不過了。

“不是失望。”溫婷筠側著頭說:“我只是以為,臺灣的有錢人都像暴發戶一樣,非得把自己的家得金碧輝煌,足以與宮殿比美,才算有面子,就像…”溫婷筠把話嚥進肚子裡,她無意批評爸爸,儘管她覺得那所陽明山的豪宅足以和皇宮爭鋒了。

新婚夜,兩人是在長長的沉默中度過,他們背對著背,聽見對方如鼓聲的心跳,卻沒有人有勇氣開口說一句話。

第二天一早,顧森拎了公事包,照常上班去了。他在辦公室魂不守舍一整天,下了班又迫不及待奔回家,一回家,母親就擔憂的告訴他,媳婦兒待在房裡一整天,什麼束西都不肯吃。

衝上二樓的新房,顧森站在門口對著新貼的雙喜字發了好久的呆,才鼓起勇氣敲敲房門,他一直沒有等到回應,於是推開門,發現溫婷筠昏昏沉沉的蜷在上,他瘋了似的拉起她,暴躁的吼著:“你敢待我的孩子,你想餓死他嗎?”溫婷筠搖搖頭,鼻子小聲的說:“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顧森盯著溫婷筠的臉,她的臉上沒有一點將為人母的喜悅,反而有種沉沉的暮氣。

他一個氣惱,衝下樓來,跑進廚房,裝了一大堆母親剛做好的飯菜,然後衝回房裡,放在桌上。

接著他輕手輕腳的把溫婷筠抱到椅子上,卻氣的命令:“把這些全部吃光,我不會讓你餓死我的孩子。”眼前的托盤裡,擺著好大一碗白飯,此外,還有一片新鮮的鮭魚,一碟青椒牛,一隻雞腿,一碟青花菜,還有好大一碗雞湯,就算是個大男人,恐怕也吃不下去。

溫婷筠靜靜捧起飯碗,在顧森如監視犯人的眼神中,一口一口賣力的吃著,儘管胃裡脹得難受,她還是勉強自己吃著,終於她把托盤裡的食物吃個光。然後,一陣翻天覆地的嘔吐向她襲來,她忍不住衝進浴室,把所有的束西吐個光,她吐得渾身無力,吐得眼淚都出來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吃不下。”她可憐兮兮的對著跟進溶室裡的顧森解釋。

“別說這種話,我才該死,我不該勉強你…”顧森痛苦得想殺了自己,他疼惜的靠近她,輕輕抱著她,一改先前強硬的口氣,溫柔而歉然的說:“可是,你不能不吃東西,爸爸媽媽和我都會擔心的,你不用客氣,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想吃什麼告訴我,我請媽媽給你做,或是替你去買。”溫婷筠倚在顧森前輕輕啜泣著。顧森顧森,你是不是還有一點點愛我呢,否則為什麼要如此溫柔?

她把臉貼在他的膛,輕輕的說:“對不起,我不會再讓賓寶捱餓了。”顧森捧起溫婷筠的臉蛋,她的柔順讓人心疼,他深探的說:“答應我,別再動不動就說對不起,那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惡。”點點頭,溫婷筠的眼淚不由自主又滾了下來,滴在顧森的手上。

抬起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顧森又接著說:“還有,別把自己關在房問裡,你是這個家裡的一分子,不是來這裡坐牢的。”

“顧森…”溫婷筠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哽咽的說:“我不知道怎樣跟家人相處,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我怕他們不喜歡我。”快樂是一個人的,痛苦也是一個人的,即使是親如張媽,也無法打開她心裡那一扇早已關閉的窗。

“你不用勉強,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對自己的爸爸媽媽,不用太拘饉,你會發現,他們都是好相處的人。”顧森摟摟她。

她的爸爸媽媽…那是她渴望好久的,顧森知道她的渴望,所以才這麼說的嗎?溫婷筠的心怦怦跳起來,顧森竟是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了。

接下來幾天,溫婷筠總是早早起,剛開始她只敢害羞的站在廚房門口,對著顧媽媽忙碌的身影道聲早安,顧媽媽回過頭,眉開眼笑的問:“婷筠啊,要不要進來幫幫媽媽?”聽見媽媽兩個字,溫婷筠心頭一陣盪,她輕輕走進廚房,幫忙烤起吐司,顧媽媽則忙著煎蛋和火腿,切著黃瓜和番茄,氣氛是和諧融洽的。

顧森走進餐廳,偎在溫婷筠身邊,抓起一片烤吐司放在嘴裡嚼著,對著她紅撲撲的臉頰笑著。她看起來不再蒼白,洋溢著一種健康的活力,不過還是瘦…這是最讓顧森擔心的事,她那纖細的身體,有能力孕育新生命嗎?想到這裡,顧森又忍不住憂慮起來。

“顧森,大清早的皺什麼眉頭?”顧媽媽轉過身來,看見兒子臉上的表情,不解的問。

“沒什麼。”顧森甩開憂慮,對著母親嘻皮笑臉的說:“只是想我顧森何德何能,能吃到全世界最美麗的兩位女人親手做的早餐。”

“你少給我耍嘴皮子。”顧媽媽對兒子的甜言語早就免疫了,她看了看溫婷筠小巧美麗的臉,滿意的說:“不過,我這個媳婦兒還真是個標緻的小美人,難怪連我這個成天嚷著不結婚的兒子都給套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