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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玉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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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他如此打算,只是默然。汝南王一意為其母求榮,哪知道榮辱只是隻手翻覆之間就可變化。一時之榮,招致的將是以後無窮的屈辱啊。因而也不接口,只道:只是尊崇太妃為後宮之事,理當稟告太后、知會皇后的。

玄凌道:這個是自然的。

我輕聲在他耳邊道:皇上,只消我們循序而進,自然可以對他們瞭如指掌。臣妾兄長一事,臣妾略有些計較,請皇上權衡決斷。

我細細述說了一番,玄凌笑道:如此甚好。你不愧是朕的解語花,這樣的主意也想得出來。

我含笑道:皇上為天下勞,臣妾不懂朝政,只能在這些小事上留心了。

他笑得朗:千里之行,積於跬步。你為朕考慮的小事焉知不是大事呢?

昏暗,連最後一抹斜陽也已被月替代,風靜靜的,帶了玉蘭花沁涼柔潤的芬芳,徐徐吹在我鬢邊。

我立起身,吹亮了火摺子,一支一支把殿內的巨燭點亮。殿中用的是銷金硬燭,每座燭臺各點九枝,洋洋數百,無一點菸氣和蠟油氣味,便不會壞了殿中焚燒著的香料的純鬱香氣。火焰一點點明亮起來,殿中亮堂如白晝。

我盈盈立在最近的燭臺邊,吹熄了火摺子。心思冉冉轉動,終於狠一狠心腸,再狠一狠,艱難屏息,聲音沉靜如冰下冷泉之水,冷靜道:請皇上再廣施恩德,復慕容妃為華妃之位。

玄凌一怔,原本的喜剎然而收,走近我身畔道:朕若復她之位,如何對得起你?更如何堵眾人攸攸之口?

心口僵了一僵,幾乎就要忍不住變——這樣把慕容世蘭放在一邊,雖不寵幸,卻依舊是錦衣玉食,如何又是對得起我?若是如此,我寧可復她妃位。這樣的女子,一旦得意放鬆才會有過失可尋。更何況只有她復位,慕容一族才能真正放心。

這樣想著,心裡終究是酸楚而悲愴的,眼中澹然有了淚光,冊封玉厄夫人為太妃於玄凌是勉強和為難。而復位華妃由我說出口,豈不更是為難與勉強?

忍耐,只有忍耐。如同繃緊的弦,才能讓箭得快、準、狠。方才勸玄凌的話,亦是勸我自己。

強壓下喉頭洶湧的哽咽和悲憤,靜靜道:追封玉厄夫人為太妃安的是汝南王的心,復位華妃安的是慕容一族的心。縱使汝南王無心帝位,卻也經不得他手下的人一味的攛掇,只怕是個個都想做開國功臣的。皇上若肯安撫華妃,那麼便是多爭一分慕容家的心,多一分勝算。

他惻首,不忍看我,道:嬛嬛,朕…這樣是委屈你。

我緩緩屈膝,道:臣妾不怕委屈。為了皇上,臣妾會盡心忍讓華妃,不起爭端。淚,終於自眼中滑落,是為了他,更是為了自己。

為了安撫慕容一族,他遲早會重新復慕容世蘭的位分。最低便是再與華妃之位,若情勢所迫,只怕再封為夫人也不是不可能。與其如此,寧可我來說,寧可給她華妃之位,寧可讓玄凌因為我而給她封賞時有更多的無奈、被迫和隱忍;以及,對我的愧和心疼。這樣的情緒越多,我的地位就更穩,寵愛就更多。

我悽然苦笑。什麼時候,我已經變得這樣工於算計,這樣自私而涼薄。連自己也不堪回味和細想。

玄凌只是沉默,許久,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道:好。

殿外嗚咽的風聲有些悲涼之意,玄凌的聲音只是沉沉的,似乎墜了什麼沉重的東西,燭火的影子一搖一搖,晃得眼前他的神有些模糊,他道:朕倒想起了你方才說的漢光武帝,不得已為了朝局穩定立他不喜愛的郭氏為後,卻讓心愛的陰麗華屈身服侍郭後。朕今的無奈,倒是像足了受郭氏掣肘的光武帝,要去寵幸一個不喜歡的女人。

我搖頭:臣妾怎能與陰皇后相比。只是臣妾觀看史書,後來郭皇后家族謀反,光武帝廢了郭後,立陰麗華為後,總算如願已償。我望著玄凌,皇上的功績,必定不遜於光武帝。

他抱緊我,突然道:嬛嬛,你曉得朕為什麼在你失子之後不太去看你麼?

他這樣驟然一句,忽地勾起我心酸的記憶,那一儀元殿後聽見的話,終究是耿耿於懷的。我別過頭,道:想來是臣妾生倔強,失子後傷心冒犯了皇上。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頸上,有些生硬的疼,雖然你子倔強些,卻也不全是為了這個緣故。他的聲音有些斷續,只是緊緊抱著我:你知道慕容妃為什麼沒有孩子麼?我心下一驚,身子便掙了一掙,他依舊說下去,卻彷彿不是他自己的聲音一般,有些恍然的飄渺和壓抑的痛楚:她宮中的歡宜香,是朕獨獨賞賜給她的——那裡面有一味麝香,聞得多了,便不會有孩子了。

這其中的緣故我是知道的,可是他陡然這樣親口告知與我,我更多的是驚異。

這樣的真相,我自己揣度知曉個大概也就罷了。真正面對這樣血淋淋的真相,真正聽他告知與我,儘管是我所恨的人的,仍是覺得不堪想像和回味。

我垂首,傷不已,道:皇上,您告訴臣妾的太多了。

他只是不肯放手,道:你聽朕說。你在她宮裡跪了半個時辰就小產了,朕心裡不安,只怕是你也聞了歡宜香的緣故。每次見你以淚洗面思念孩子怨恨華妃,朕的不安就更重,你怪華妃朕便覺得你是怪朕。是怪朕害了咱們的孩子。

我再忍不住,心中如有利爪狠狠撓著、撕拉著,一下一下搐的疼。淚水潸潸而落,只用力抓著他的衣襟,哭得哽咽不能言語。

他的語氣沉重如積雪森森:你是否覺得朕不是個好父親?

我悽然搖頭:不…半晌才艱難啟齒:君王要有君王的決斷的…

他拍著我的背,悽愴道:朕也有朕的不能夠。華妃不可以有孩子,只要她生下皇子,汝南王和慕容一族便會扶這個孩子為帝,朕便連容身安命之所也沒有了。可是如你所言,朕又不能不寵幸她來安撫人心。朕出此下策,卻不想無辜連累了你。

我驟然想起一事,睜眸驚道:那末當年華妃小產?

他緩緩點頭:端妃當年是枉擔了虛名。

我落淚:此事必然隱秘,只是皇上為什麼要告訴臣妾?

他眼只隱隱有淚光,:朕是人君,亦是人父。朕殺了自己的孩子,焉能不痛?!他側一側頭,朕的那麼多的孩子都保不住,焉知不是上天的報應?

我的話,讓我想起我失子那一皇后和他的言語,內心的驚慟和害怕愈深:皇后娘娘…也知道是不是?

他長嘆,是。是宜修親自準備的藥。那嘆息沉重得如巨石壓在我心上,他道:朕身為天子,亦有這許多的無奈和不可為。你懂得麼?

我哭泣,然而再哭泣怨懟又有何用?我的孩子,終究不能活生生地回來了。現實如斯可怖,一點點揭開在我眼前,而這,不過只是後宮龐大生活陰影的一角。縱然華妃心狠手辣,她也是可憐的。

我強忍住胃中翻湧的酸,他是君王,他要的是天下。唐太宗尚有玄武門之變呵,唐玄宗亦殺了自己的姑母太平公主和親生的三個兒子。我狠一狠心,毒了舌尖,道:不得不殺。

話一出口,膝也有些痠軟了。我能說什麼,反駁什麼。華妃孩子的早死,他知道,皇后知道,想必太后也是知情的。我能有異議麼?況且是那麼久遠的事了。

而我的手,未必也沒有沾染鮮血。

一進這宮門,我早不是那個曾經任而嬌寵的甄嬛了。

我並不是個良善而單純的女子。我瘋了秦芳儀、麗貴嬪,亦下令絞殺了餘氏。我何曾清白而無辜。我和宮裡每一個還活著、活得好的人一樣,是踩著旁人的血活著的。

而對玄凌的怨恨,只會撕裂我,迫我,迫到我無路可去,亦無路可退。

他道:嬛嬛。朕若不告訴你,這孩子的死到底會是朕與你之間的心結啊。

他亦是無心,我能如何?失子之後的心結因他這番坦誠的話而解開了些許,我只能原諒。原諒他的無奈和不得已。我淚滿面,道:若非汝南王和慕容之故,皇上不至如此;而若非華妃跋扈狠毒之故,臣妾和腹中之子也不至如此。我靜一靜聲,道:若有來,請皇上一定還臣妾公道。

他正,肅然道:朕一定會。

我用力點一點頭,身心俱是疲憊。我伸手擁住他,含淚道:四郎!

這樣喚他,是真心的。我許久許久沒有這樣真心的喚他,他的神動容而驚喜,低頭吻我,他齒間的灼熱悉而親密,依稀是往,卻明明白白就在今,此時此刻。

他是坦誠的,這樣突兀、驚悚而又難得的坦誠,緩和了我與他之間的隔閡,加深對各自處境的明白。

心底黯然嘆息了一聲,我沉靜閉上雙眼。

明月如霜裡,我亦緊緊擁抱著他,溫柔回應他略有些顯得暴的熱情。這一刻對彼此的瞭然和懂得,足以維持著我們一同進退,一同相守著度過許多許多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