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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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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在“蘇北”發生了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各種各樣的“傳聞”從人們的口裡傳來傳去,到後來,大家索自己發明。

不過大致是這樣的:消滅“異黨”的武力,這次已經下了決心,而且軍事部署,十分周密,勝利一定有把握。

在這空氣之下“金頭蒼蠅”中興高采烈者,自不乏人,但大多數的關心程度,遠不及昨夜賭局的勝負,或者某某“肥豬”的油水究可榨出幾多。…偶然也有一二人,——例如剛巧回來一次的f,目瞪口呆這麼幾分鐘,但誰敢吐心頭半個字?誰能擔保對面的人不把你的腦袋換取八圈麻將的賭本?f居然敢在我面前吐吐說了這麼半句:“就怕的是漁翁得利,徒為仇者所快…”可是我想起那天f的“往多處報”的“理論”就沒有理由相信他不會將我出賣。我怎敢有所表示呢?我只笑了一笑,便顧左右而言他。

口是心非的人,這裡有的是。但像f那樣的人,說他對我也“口是心非”呢,似乎冤枉了他(這一點,我是看準的),不過倘使為了自救,大概他雖則一面“良心痛苦”一面還是不免要跟我的腦袋開一次玩笑的。

而況每逢這樣的“緊急關頭”內部的試探和偵察也是同時“加強”的;憑經驗,我就看出了這一個把戲已經在做了。

不過也不能“神經過”看見人們在喳喳私議,就遠而避之;這會被他們認為“心虛”這就糟了。還得湊在中間扯淡,信口開河,不痛不癢的謅他媽這麼幾句,這才妙。然而事有湊巧“扯淡”中間忽然提到了一個人,我越聽越犯疑,幾乎要脫口問“此人姓甚”

也許他們不過是習慣的“胡謅”如果不是,則此人已經生了“尾巴”而且此人不是k還有誰?

說是他和一個女的常常有約會,女的身材苗條,…活見鬼!我就是身材苗條的!顯然的,扯淡扯到這件事的兩位,並沒做過k的“尾巴”而我又不便直接打聽那做“尾巴”的,到底是誰。我的懷疑也許是由於我有幾分“心虛”我和k在一處的那幾次,分明是沒有“尾巴”的,然而明明又說有一個“身材苗條的女子”那不是我又是誰?

我不能不提高警惕,我必須打破這個謎!

如果這一些“扯淡”不是信口開河,那麼我的處境實在危險,…我就得先發制人!反正我曾受命“自動找對象,進行工作”;反正在“九一八”那次就報告過,有k這麼一個對象“大堪研究”;而且,即使立刻要創造若干材料,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我也不至於手足無措呢!

但首先得和k見一面,探一探他究竟生了“尾巴”沒有?

於是我冒險到他所服務的報館去。

以下就是當時經過的大概情形:那報館的會客室不是怎樣理想的談話場所,聲放低是必要的,但最可慮者,時間一長,難保不有第三者也來會客;因此,我也顧不了太多,不管k的想如何,我就開門見山,直落本題。

“今天我冒險而來,和你談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你如果信任我的真心真意,你就什麼也不要瞞我…”k冷靜地微笑,點一下頭;鬼知道他這微笑是什麼用意,可是我也無暇推敲了,我還是按照預定方針,說我的:“這幾天來,你到過什麼地方去?是不是覺得有人跟住你?”他還是冷淡地微笑,不開口,可是我卻急了:“你相信我,就說;不相信,我就走!此地不是轉彎抹角你我比賽口舌的場所!”

“哎,你何必急?還不是從家到報館,又從報館回家去。有時也到c—s協會去坐坐。你是知道的,我常到的地方,不過這幾處。”

“不曾見到什麼形跡可疑的人?”

“這就難說了。c—s協會里,經常有幾個不三不四的腳…可是你所謂形跡可疑,有什麼特別界說沒有?”

“噯喲,你還來咬文嚼字呢!乾脆一句話:可注意到了沒有,——有人跟住你啦!”

“好像還沒有。”我有點生氣了。k的態度不夠坦白。他這樣躲躲閃閃,有什麼必要呢?我又氣又好笑,輕輕按住他的手說:“這幾天,形勢很嚴重,——難道你不知道?我得到一點消息,你被注意了,行動謹慎些。”k似乎很用心在聽,但還是那樣不介意地微笑道:“要是有人跟,也得看他的技巧如何…不過,注意到我,那是得不到什麼的。”我忍不住笑起來了,再問一句:“有沒有朋友在一塊兒呢?”

“有。可巧有幾個同鄉從外縣剛到,聚過幾次。”

“哦!可有沒有女的?身條兒瘦長的?”

“這個——沒有!”k注意地朝我看了一眼,又出沉的神氣。

我想我應該走了。可是k的眼光忽然一閃,手指在桌上划著,問道:“喂,上次——託你打聽的那件事,有點頭緒了麼?”

“還沒有。”我一面說,一面站起來要走了“不過,我已經託了人…”這當兒,會客室的門開了,一個茶房探進頭來,卻又立即回頭對外邊說:“喏,喏,在這裡,在這裡!”我立刻到發生了意外了,朝k丟了個眼,伸手指一下他,又指自己,搖搖手,轉身便走。可是剛到門邊,就和進來的一個女子撞個滿懷,我還沒有看清那女的,卻早聽得她叫著k的聲音,我認識這是萍,——咦,我就站住。

猛然我想到他們所說常和k在一處的身材苗條的女子,不是萍還有誰呢?頓時氣往上衝,失了自持。

“噯嗨,萍!”我聽得自己的笑聲和口音都不自然。

“真是太巧了,——可是,對不起,我要早走這麼幾分鐘,夠多麼好呢!”兩個人都楞了一下,但是萍的臉立刻變了;k和萍換了個眼,意思是叫她莫作聲,卻又落在我眼裡。我冷笑。k上前一步,眼光望住了我,可是我不讓他開口:“k,不用你說,我全明白了;——我和萍原是老朋友,可不知道你和萍也是好朋友!哈哈,可是你剛才咬定牙說沒有,真是何苦呢!

喂,萍,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人家都在稱讚你的身條兒真好,窈窕,婀娜,飄飄然的…”

“請你說話要有點分寸!”萍突然轉身向我,臉兒板得緊緊的。

“放明白些,人家來看朋友,是光明磊落的…”

“噢,噢,誰又說過不是光明磊落呢?既然是光明磊落,又何必自己表白呢?我倒看的雪亮——”我忍住氣,抿嘴笑了笑“可是,k,剛才我跟你說的那番話,你自己去考慮,——哦,不,你們倆去考慮。再見!”我撥轉身就走。我聽得k在身後喚我,第一句是揚聲的,第二句可就把聲壓低;我又聽得腳步聲,我不由的也把步子放慢了些,然而腳步聲又沒有了;我彷彿腦後有眼睛,看見了萍在橫身阻止…我連聲冷笑著,就飛快地走了。

等到心氣平靜下來,我達到了兩個結論:第一,關於k的“尾巴”的消息是真的,那女人就是萍;第二,我受了欺騙,…

我的怨恨的方向,閃閃不定。我不能饒恕k,然而無論如何,要是放過了萍,我怎麼能甘心?

心裡在籌劃,手裡的一枝鉛筆在一張紙上便亂寫,…同院那位軍官的三夫人,正約了些朋友在家裡作樂,三夫人那副好嗓子唱《蘇三起解》,一聲聲打在我心頭。我煩躁起來了。手指一用力,卜的一響,鉛筆頭斷了,丟下鉛筆,無意中看那張紙,這才看見原來滿紙畫的都是一個k字!唉,我嘆了口氣,把紙團皺,心裡自罵道:“沒出息的東西!——可是,無論如何不能放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