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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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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雨的早晨,梅家茶館空蕩蕩的,茶客寥寥,姚碧珍與李昌一個坐在桌子上,一個坐在椅子上,對唱《雙推磨》。姚碧珍從前唱過攤簧戲,把個情焰洶湧的嫂子唱得煞有介事、絲絲入扣。李昌則擠眉眼揚首姿的,完全違背了人物原型,也糟蹋了地方戲曲藝術。

一個茶客說,李昌,你別唱了,再唱我的茶就發臭了。

這時候看見紅菱姑娘從雨中撞進茶館大門,渾身溼,標準的落湯雞形象。她以一種極其惶惑的目光朝唱戲的聽戲的掃視了一番,然後踉踉蹌蹌地朝樓上走。紅菱姑娘的異樣引起了每個人的注意,姚碧珍立刻從桌上跳下來,追上了樓。

"你死哪裡去了?水瓶都空的。"

"我見今天客少才出去的。"

"你死哪裡去了?"

"醫院,去看病了。"

"看病,你別撒謊,你會有什麼病?"

"我真的有病,騙你是畜生。"

"誰管你有病沒病,下樓灌水去,"

"我有病,一點勁也沒有,你讓我躺一會兒吧,醫生說要躺三天呢。"

"躺三天?你到底得了什麼富貴病?"紅菱姑娘搖了搖頭,咬著嘴坐在沿上,她的‮腿雙‬有意無意地絞在一起,她坐在死鬼金文愷生前睡過的鋪上,發黃的頭髮上還在不停地淌著水珠。姚碧珍雙手又,審視著木偶般毫無表情的紅菱姑娘。忽然姚碧珍冷笑了一聲,她說,騷貨,我知道你是什麼病了,你是偷偷跑出去打胎了。

"不是,醫生說我營養差,要多吃。"

"是誰的種?李昌的?"

"不是,醫生說只要多吃。"

"多吃,你也不怕撐死?一頓吃三碗飯,還要吃?"紅菱姑娘抓到一塊巾,擦著頭髮和臉,她的目光現在無動於衷。姚碧珍繼續審視著她,目光由上至下,停留在紅菱姑娘身子比較隱秘的地方,她突然踢了一下紅菱的腳,說,把你的腿叉開。紅菱下意識地鬆開了緊張的‮腿雙‬。姚碧珍的火眼金睛立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證據。紅菱姑娘薄薄的化纖褲子上,有一灘隱隱的血跡。

"我說呢,你的股怎麼看也不對勁,"姚碧珍說,"幾個月了?"紅菱姑娘至此完全失去了抵禦能力,她茫然地扳起指頭,扳到第三個指頭,停住了,她說:"大概三個月,"姚碧珍翻了翻眼睛,她也在心裡算了一下,算完了她說:"這麼說,我冤枉了李昌。還真沒李昌的事。"紅菱說:"老闆娘又拿我開心,李表哥那樣的,怎麼能看得上我?"姚碧珍說:"那麼要不要我給你們牽個線?"紅菱說:"他怎麼看得上我?"姚碧珍朝地上呸地唾了一口,然後換了一種溫和的口吻:"告訴我,你肚子裡是誰的種?"紅菱說:"不能說,說了你也不認識,他在陽呢。"姚碧珍說:"哎喲,你還假正經,說吧,我就喜歡聽這些事。"紅菱說:"不能說,你打死我也不說。"姚碧珍說:"你要說給我聽了,這個月多付你五塊工錢。"紅菱沉默了,她的手在鋪上劃來劃去的,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看著姚碧珍:"你說的話當真?不騙我?"姚碧珍說:"老孃說話算數,從不反悔。"紅菱說:"你要真給我就真說了。"姚碧珍說:"說吧,一句話值五塊錢呢。"紅菱閉上眼睛,很乾脆地說出兩個字。

我爹。

姚碧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追問道,是誰?

紅菱這回睜開了眼睛,漠然地著姚碧珍湊過來的臉,她又說了一遍。

我爹。

這回姚碧珍聽清了,她拍了一下巴掌喊,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事。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又問,是你親爹?

於是紅菱不得不冉說得詳細一點。

我親爹。

紅菱最後拉住姚碧珍的衣袖央求,你可別告訴別人:你要是告訴了別人,我就沒臉見人了。姚碧珍拍拍她的肩膀,說:我不告訴別人,女人知道女人的苦,你今天就躺一天吧,明天下樓幹活。那五塊錢下個月給你。

第二天還是個雨天,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關於紅菱姑娘的新聞像雨水一樣沿著香椿樹街盡情淌。幾乎每一戶香椿樹街的居民都知道了這條驚世駭俗的新聞。在這個纏綿的雨天裡,他們終於知道了紅菱姑娘出逃到此的真正原因,從而到如釋重負。

我拎了一隻醬油瓶子,打著一把油布傘走過和尚橋,看見橋下的梅家茶館裡人們眉飛舞,處於一種莫名的亢奮狀態。紅菱姑娘站在老虎灶邊,隔窗凝望橋上的人。她看我,我也看她,她不認識我,我卻認識她。我就是不理解,在這種蒙羞忍垢的時候,她竟然還有閒情逸致朝橋上東張西望的。

我走進醬油店,聽見賣醬油的女人問買醬油的女人,是親爹還是後爹?買醬油的女人說,是親爹,親爹。

整整一條香椿樹街,這類傳言像雨水一樣充沛,飄飄灑灑,或者就像冰雹打下來,打疼我的頭頂。我又走過和尚橋,看見茶館裡的紅菱姑娘依然故我,朝橋上張望,她除了看見一個拎著醬油瓶的少年,還想看見什麼?我對她的厭惡之情油然升起,我模仿香椿樹銜的婦女,朝我厭惡的人吐了一口唾沫。紅菱姑娘只是眨了眨眼睛。

很久以前我信奉一種悲觀哲學。人活著沒有意思,人死了也沒有意思,而那些不死不活不合時宜的隱居者有可能是時代的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