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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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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讓卻沒有因為小桃未曾過來而到沮喪,他甚至於希望小桃不要過來,因為他現在要做的事,沒有人幫得上忙,只有一個人例外。

那是趙襄子,他若肯把自己的頭割下來,預讓自然就省了很多的麻煩。但趙襄子卻半點意思都沒有,他活的有意思得很,也小心得很,唯恐有人來行刺,即使是如廁,他的間也佩劍。

窗間有一道細縫,可以由外面看進去,預讓就在這條細縫中監視著襄子。

那是一個很威武的人,方形的臉很堅毅,步履沉穩,他走過自小石塊鋪成的碎徑,沒有一點踉蹌。預讓看見他踏上了一塊較大的圓石,高起在路面上,約有鴨蛋大小,一個普通人,必然會歪一下身子,或是有楞腳底的覺,但是趙襄子卻什麼都沒有。靴在石子上輕地一點,飄飄然地走了過來。

這證明他的劍術已經到絕佳的境界,身體四肢已經與大地萬物溶成了一片。

預讓心中一沉,這樣的一個劍手是絕對無法偷襲得手的,因為任何兵器,遞到他身前尺許處時,他就能應到了,而且在眨眼之間,就能作應變的措施。

他們之間,即使空無一物,預讓也沒有把握一擊得手,何況還隔著一座牆呢?

趙襄子走到廁坑前,伸頭看了一下,似乎很滿意,可是他正要除衣的時候,忽然停止了動作。

侍候他的僮兒臧興忙問道:“大王!怎麼了?”襄子打了個冷噤,搖搖頭道:“我到有點不對勁,好像忽然冷了起來。”

“那或許是酒飲多了。”

“不可能!我現在飲酒已很有節制,荀瑤就是酒醉誤事,才被我們偷襲得手的,我不會再犯這種錯誤。”

“大王過慮了,現下頑敵俱除,全國歸心,國勢盛,還有誰敢來冒犯大王?”襄子莊容道:“不能因為想不出誰是敵人就鬆懈下來,以為無須防備了。有許多敵人是突然之間暴面目的,正如上一次的智伯,他以前表現的忠貞,使我把他當作最忠心的臣屬,最可信的朋友,聽信他在河東強大,甚至幫助他擴充軍備,想不到他突然就叛變了。”

“是的,大王,這個狗頭實在太可惡了!”襄子嘆了一口氣,忽又莊容道:“興兒,我已經告訴你多少次了,不可以稱我為大王,我只是侯爵…”

“那有什麼關係。秦齊燕魯只是公爵,他們的國君都自稱為王了,他們的臣子在早朝時也公然地稱大王的。”

“你是小孩子,不懂得的,公侯稱大王,是要擔任過諸侯盟主的,齊桓、晉文、秦穆,燕昭,都曾大會諸侯而被推為盟主,他們是有資格的。我還不行,韓趙魏都是三晉家臣,分晉而立,與他們畢竟差一截。”臧興道:“這都是叫東那個匹夫給害的。否則您此刻也可以大會諸侯,稱霸天下,不就是名正言順的大王了嗎?這匹夫實在是死有餘辜!”襄子被他這麼一說,又勾起了對智伯的憤恨,忍不住大聲道:“酒來!我要飲一杯解恨。”臧興道:“大王,這兒是廁所,小的未曾攜得酒來。”襄子道:“那就到前面取酒去,孤要在此地飲。”臧興笑道:“大王,小的覺得您對那匹夫不是太客氣了?每天用美酒去供奉他,這哪像是在洩憤呢?又哪裡能算是懲罰呢?”

“喔?照你說來,該如何才算是懲罰呢?”臧興道:“以小的意見,你不如把它用作器,每天對著它便溺,叫他終嘗臭,才是他應得之懲。”襄子大笑道:“好!好!你這小鬼倒是很會想主意的,就照你說的試試看。”臧興見自己的建議被採納了,倒是十分起勁,連忙把那具頭骨折裂的骷髏杯放在襄子的腳下。

襄子看了一下又道:“裡面還有酒滴,酒為禾中之神,是天地司命之漿,不可冒瀆,把它衝乾淨了。”

“是,小的這就衝。”他又捧起來,倒去杯中的殘酒,而後用水沖洗了幾遍,再放在地上道:“大王,請便了!”預讓在外面看了,全身幾乎要爆炸。

“這個罪該萬死的匹夫,居然對智伯如此的侮慢!這個罪該碎屍萬段的奴才,居然想出這麼惡毒的主意,回頭我不將你們斬成泥,誓不為人。”他的心中充滿了怒火,還強自按捺著,他要等襄子起衣服後,開始時再出手,那是一個人防備最疏的時候,一擊必可得手。

可是襄子起衣服後,又退了下來,空氣中一股無形的壓力,使他的內心起了一陣莫名的震慄。

“大王,您又是怎麼了?”襄子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低聲道:“我有點心怯。”

“大王,這有什麼可怕的?”

“我聽人家說過,死人的頭顱,若得活人的澆淋,受到陽氣,會復活的,會追著撒的人咬。”

“大王,這本是無稽之談,那是人們因為頑童在野地裡拾到死人的暴骸,加以侮,才創出此說,意在嚇阻孩童胡鬧而已。小的未進宮侍奉大王前,跟一些同伴在野地玩時,特別不信,試過了幾次,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生,何況大王神威顯赫,鬼神辟易,縱有鬼魂之說,也不敢對大王無禮的。”襄子想了一想,仍是搖頭道:“不行!荀瑤生前敢反叛我,死後也未必怕我,孤家今天一直到心神不寧,想來就是受到他的侵擾。你看,他的眼睛還張著,瞪著我在看,好像很不甘心。”臧興笑了起來道:“大王,他的面目是用粘土塑成的,眼睛是用葉核嵌成的,自然是難看。若是大王怕他的陰魂糾纏,更應該用去澆它,巫師說,人能驅鬼。”襄子道:“孤乃一國之君,實在做不出這種事。”臧興道:“大王要肯將它賜給小人,小人倒是不怕,也許小的用淋過之後,大王就不會受到他的威脅了。”襄子的心始終有種壓迫的覺,壓得很不舒服,他急於要從這種壓迫中掙扎出來。雖然,他不相信這種方法真能有效,但是也覺得不妨一試。

“好,那就給你試試看!”

“可是如此一來,大王就不能用它飲酒了。”

帳東西!孤家若是再用,豈不要喝你的了?其實孤家每天用它喝酒,也是很沒意思,常帶著它,老是有一種不自在的覺,孤家正想擺脫它呢!”

“那小人就淋它一泡臭。然後把它丟進大糞坑裡,讓它永淪臭獄,不得超生!”他興沖沖的走上去,起衣服。預讓實在無法忍受了,尤其是那骷髏正好面對著他,面貌如生,沖洗過的水珠猶掛在臉頰上,彷彿是下的淚水。

一種悲憤的,屈辱的眼淚,在向著故人訴說著他的無可奈何。

於是,一聲暴吼,一道寒芒,挾著一條人影,破壁而入,把臧興從頂至尾,劈為兩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