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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章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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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鵑啼血望帝悲,星君徹悟大夢歸。

大明弘治十八年(公元1505年)。坤寧宮。

這一年的紫城分外肅穆清冷,就連新年也不能增添一絲喜氣。因端寧王爺薨逝,天子悲痛,突然對佛道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便是參禪打坐,講些遠離塵世喧囂的話。現有弘治天子此間所作的《靜中》為證:習靜調元養此身,此身無恙即天真。

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

等到後來,天子似乎玩物喪志更甚,竟然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早朝遲到的現象。眾閣老大臣們看在眼裡,急在心上,怎能眼睜睜看著皇上前功盡棄,將自己嘔心瀝血打理的山河社稷毀於一旦?他要一不小心又步了憲宗皇帝的後塵開始寵信宦官,到那時再挽救可就來不及了!不行,一定得馬上想個辦法讓皇上幡然醒悟,重拾雄心。事不宜遲,在當平臺召見時,平時與皇帝如師如友的吏部尚書馬文升毫無徵兆地在地上長跪不起,叩頭有聲,將皇帝嚇了一大跳。

這也難怪佑樘吃驚,平臺召見並非正式朝會,就如和親朋好友拉家常一樣,大家都是隨意散座,素來不行國禮。今看那耿直的馬尚書大禮參拜,不知又是什麼緣故?這段子天天沒個高興事兒,人都愁得變笨了。正在納悶,劉健、李東陽、謝遷等人也見樣學樣一起跪倒,異口同聲道:“萬歲爺好歹體恤臣下忠勇之心,不要怪罪臣等多管閒事。皇上勵圖治了這麼多年,難道如今就捨得把這大明山河、天下臣民拋到腦後,自己自在做神仙嗎?聖上秋正盛,太子年幼,可千萬不要抱別的心思啊!”佑樘一聽是為此事,不苦笑道:“朕前幾不過是心情煩悶,無法排解,偶然翻到《五燈會元》讀了幾句,一時頭腦清明,心裡舒暢了一點,並沒有打算真正去學它。你們既說不好,朕從此不看就是,又當什麼大事緊張成這樣?你們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一向老成持重,如今怎麼如此焦躁?不怕傳出去失了顧命大臣的體統嗎?”話雖如此說,佑樘心裡知道大臣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早知一入朝堂,身不由己,自己都勉為其難了十八年了,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認命呢?誰讓自己忝為社稷之英主呢?罷罷罷,大丈夫處事有始有終,怎能半途而廢惹天下人恥笑?即起弘治天子就開始了生命中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勤政時期。

後宮。那早產的小皇子朱厚煒在母腹中因母體心緒不寧、大悲大痛,自然先天不足‘分虛弱。自生下來那一天起,後宮幾乎聽不到他的哭聲。比起自己那力充沛、哭聲震天的太子哥哥在襁褓中的情形,他實在是個很乖的寶寶,不哭不鬧,整昏睡,連飲食都很少進。悅容初次做母親時最常說的是“傲霜,你去看看照兒為什麼哭?”而如今換成了“傲霜,你去看看煒兒為什麼不哭?”所以雖然小皇子如此省事,悅容反而更加勞神,幾乎整夜不睡陪在他身邊,看他悄無聲息就怕,不時用手去探他的鼻息。所謂母子連心,別人看在眼裡也許笑她神經過,可是悅容的直覺告訴她,他們母子的緣分不會很久了。天意人,弘治十八年正月二十,朱厚煒在塵世僅僅生活了三個月,也許連母親的容顏都沒看清,就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夜晚悄悄離開人世。此時他的母親經過三個月的煎熬終於累倒,直到第二醒來才明白自己的直覺是多麼準確,準確得讓她發狂。

佑樘自佑楠死後幾乎很少去見悅容。傷心人對傷心人,彼此內心裡都自私地認為失去佑楠的自己比別人更痛苦十倍,誰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安對方。照佑楠的遺願悅容是該對佑樘加倍好,可是她該怎麼對他好呢?除了抱頭痛哭還能做什麼?佑楠用自己的死換來佑樘的生,言而有信,給她送了份大禮,還要問她喜不喜歡,你叫她情何以堪?自己除了暴打過他一頓之外,平從沒對他說過一句中聽的話,他又何必如此待自己?佑樘自愧於佑楠為他而死,雖然死得冤枉,奈何冤冤相報,那阿黑麻之女為父報仇也無可厚非。畢竟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她要取我的命也合情合理。這樣思來想去,五內俱焚,可是又哭不出來,只憋得心口劇痛,險些昏暈。既然和悅容每見一次面就不由得把陳年往事重新回憶一遍,使得兩人痛上加痛,乾脆躲起來不見面恐怕還好些。

佑樘剛下早朝便驚聞幼子夭亡,心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悅容肯定會發瘋!”不出他所預料,等他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坤寧宮時,空曠的大殿已是一片狼藉。悅容一見到他的身影就馬上撲過來,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語無倫次道:“佑樘你來了,你快救救我們的孩子吧!你是天子,你說話老天爺會聽的,你快求求老天,讓他把我的孩子還給我!他要不願意,告訴他我一命抵一命,拿我的命去換總行了吧?上天為什麼要這麼懲罰我?我究竟做錯什麼了?對了!我不該阻攔你納妃,佑樘,我錯了,求求你,你趕緊選妃,越多越好,我再也不生氣了!真的,我一向言而有信!你為什麼還不去?你想讓我的另外三個孩子也遭天譴嗎?我就知道你恨他們,你恨我喜歡他們不理你,你的心好狠哪!說到底他們也是你的骨啊!還有還有,是不是鶴齡延齡又幹壞事了?我的確不該縱容包庇他們!你現在就叫人把他們抓來,你把他們殺了好不好?反正他們的罪死上十次也不冤枉!你怎麼還站著不動?你不想救我的孩子,我如今才知道!因為佑楠死了,你一直在怪我,幾天都不理我,佑楠是為了遵守對我的承諾才死的,所以你恨我,連我的孩子一起恨!我真傻,還盼星星盼月亮,直把你當觀音菩薩一樣盼,等你來救苦救難!你既然恨我,我就不恨你嗎?要不是你,我現在好好地和我的父母在一起,天天逍遙自在,沒有打打殺殺,沒有提心吊膽,我的孩子生病了,我可以帶他去看醫生,有先進的醫療技術,我的孩子絕不會死,不光是煒兒,連我的秀兒都不會死,包括佑楠,還有我父親,還有太皇天后,所有這些人都會活得好好的。都是因為你我才來到這裡,天天住在這沒點兒人氣的大屋子裡,挖地三尺都找不出個‮趣情‬相投的人聊聊天!你說,我為什麼要為你受這些罪?我做這些無用功到底為了什麼?我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憑什麼母儀天下,憑什麼陪王伴駕?我累了,我要休息了,你們全都給我出去,離我遠遠的,不要讓我眼裡再看到一個奇裝異服的人!包括你,萬歲爺,你也走,我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你了!你下次再來,我不敢保證不傷著你!”早在看到皇上走進大殿,那些閒雜人等都如蒙大赦疾步退出去了,只剩下佑樘面對著搖搖墜的悅容。悅容大大發作一通,看佑樘還站著不動,氣得上前一步就來推他,奈何渾身無力,身不由己向前栽倒。佑樘連忙伸手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任她拳打腳踢,好不容易才把她癱軟的身體連拖帶抱挪到上。悅容三個月來神經繃緊,幾乎不吃不睡,體力早已嚴重透支,剛才又發洩了一通,心力瘁,再無一絲氣力和他拗勁,只窩在他懷裡嚶嚶哭泣。

佑樘看她鎮定下來,輕輕‮摩撫‬著她依然黑亮柔順的青絲,柔聲道:“別說傷我,你就是想殺了我,我也不會躲的!如果我死了你能快活些,我死不足惜!是我對不起你!你為我做的,我永遠不會忘記!但是你也永遠不要懷疑我的情!就算你再怎麼恨我,再怎麼趕我走,我也不會對你放手的!我們說好一起到老,我們都要說話算話。我這就去替你禱告上天,讓他憐憫我們,不要再折騰我們了!你睡一會兒吧,你太累了。等你睡醒了,一切就雨過天晴了!佑楠不會願意你為他的死整以淚洗面的,有他在那邊照顧秀兒和煒兒,你還不放心嗎?我們應該快樂起來,這樣才對得起佑楠的犧牲,你說是不是?”看到悅容倦極沉沉睡去,佑樘才長嘆一聲走出大殿。傲霜跟上來輕聲道:“皇上,外面電閃雷鳴,不宜出行,您還是等一會兒再走吧?”佑樘擺手道:“我不走,只想到外面透口氣!要下雨了,裡面很悶熱!”真是好生羨慕悅容可以任發洩,還可以躲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獨自舐傷口,自己卻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沒有痛痛快快發洩的福氣。躲起來更不可能,朝堂上須臾離不了他。想想年前自己不過讀了幾句佛經,做了一首歪詩,內閣大臣們就如臨大敵,不住嘴嘮叨;他要真像悅容這樣發個瘋,只怕就要名揚千古了!可是,這一腔悲痛淤積於心,遲早會把他瘋的。誰說天子就不能任一次?趁著這電閃雷鳴之際,避開無處不在的耳目,我便和上蒼說說心裡話又有何妨?

心裡這樣想著,身體就不由自主跪在地上,要與這老天爭個長短:“上天,你為何對我如此不公?你讓我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中年喪子,如今四處亂起,你又讓我的好兄弟離我而去。我自認為不是昏君,我用人唯賢,從善如,體恤民生,勤力朝政。我究竟哪裡做錯了讓你如此厭棄於我,如此折磨我?我的煒兒,我的沒來得及經歷這昌平世的孩子,他有什麼錯?既然你要這麼快帶走他,你又何必送給我?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的子,我的可憐的容兒,她從沒有做過什麼壞事,為什麼你讓她這麼心碎?她就要死了,她要隨兒子而去,她要離開我了!你要是把他們都帶走,還讓我活著幹什麼?繼續為你們當牛做馬嗎?要我愛民如子?誰又愛我如子?你說我是天子,你可知道父母是應該如何疼愛兒子的?他們會為兒女去死的!看看我的子,她就是因為太愛自己的孩子就要死了!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回答他的是傾盆大雨和電閃雷鳴。而在他身後,兩條黑影幾乎同時從簷頂躍下,二話沒說就纏鬥在一起。剛一手凌寒就知對方身手比自己不知高明幾倍,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想到皇帝還在院內,不著急回身喊道:“皇上快回去!”高手過招,怎能分神?這一回身,那黑衣人已猱身而近,一劍封喉。如此凌厲的劍法這世上除那人之外絕無他人,凌寒不瞪大眼睛詫異道:“師…大帝!”那黑衣人微微點頭,輕聲嘆道:“痴兒總算覺悟!”迅速撤劍,回頭怔怔地看看呆立在門邊的悅容,與她雙目對視良久,轉身消失在雨幕中。

“師兄…”

“凌寒…”回過神兒的兩個人一起奔來,奈何離魂遠去,再無迴音。

天上無月也無星,沒人知道那北斗七星的第五顆星突然幻發耀光,由暗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