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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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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以前的飄雲,一定覺得愧疚難當。可是,經歷了一場心靈搏殺的她,擺脫了靈魂裡的障礙重重,留下的是一片空曠的原野,伴著呼嘯的風聲,一往無前的勇敢。

她像一隻蛻變的蝴蝶,她超脫了。

“能讓我跟寒城談談嗎?這個問題,還是他親自跟我說,比較好。”飄雲看著眼前這個或許很顯赫的人物,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

寒城就在樓上最豪華的觀景套房,飄雲被保鏢帶上去的時候,他正坐在上看電視。電影頻道正在放一部美國喜劇《加菲貓》。

“你來了。”寒城看看她,扯動了一下角,彷彿笑得很快樂。

橘黃的肥貓正在電視裡跳舞,隨著音樂扭著它豐碩的肥,回眸一笑,滑稽透頂。如果身為人類的我們,也能像它這麼快樂,這麼容易滿足,世間無戰事。

飄雲嘆了一口氣:“寒城,為什麼?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寒城看著自己的腳,彷彿在自言自語:“是啊,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是個好問題。我有兩個好老師。一個是你,一個是龍天佑。你教會我背信棄義,龍天佑教會我強取豪奪。只是,我做得還不夠好。”他笑了一下“我一直是你不合格的學生,是不是?”飄雲閉上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所以,你就讓你父親來跟我談條件。寒城,你什麼時候學會做人買賣了,這也是我教的?”

“或許,這要歸功於隋洋,他當年用錢用權砸得你抬不起頭,不錯,效果很好。起碼你對他千依百順,不會背對著他,說走就走。”飄雲搖頭輕笑:“原來,你還記得我當年是怎麼被人欺負的,我還以為你忘了。”寒城震動了一下,眼神有些閃爍。

“那麼現在呢?我在他身邊嗎?我有愛過他嗎?除了慾,他還能得到什麼?寒城,隋洋不是個好教材,我以為你會懂。”寒城冷笑:“那又如何?如果我說懂,你就會愛我嗎?你無非想讓我心甘情願的成全你,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你沒有嘗過失去的滋味,如果真正嘗試過,你就會知道,什麼叫成全?什麼叫希望你過得比我幸福?諾言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信的東西,轉眼成垃圾。就像你對我,我就是你不要的垃圾。不過,沒關係。我找回了我的父親。你看到了,他很有錢。不過,這個世界光有錢是不夠的。幸好,他也很有權。只要我開口,隋洋,龍天佑,包括你。都要向我低頭,這就是金錢和權力的好處。可惜,我現在才認識到。不過,不算晚,是不是?”飄雲看著一直在微笑的寒城,脊椎上彷彿爬著銀亮的蛀蟲,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一點一點侵蝕了她的身體。這孩子心底一直有個很陰暗的角落,一不小心就會沉入陰鬱的泥沼無法自拔,她早就知道的。

她努力過,用盡所有的方法讓陽光普照那片陰冷的溼土。她以為她成功了,誰知道。寒冷只是假意離去,表面的硬實惑了她的眼睛。脆弱的外殼下面依然是片奪命的沼澤,行差踏錯,萬劫不復。

“寒城,我以為我們可以溝通。”他的本不是這樣。他是一個好孩子,只是一時鬼心竅。飄雲一直堅信這一點。

可寒城只是搖頭:“要說的,我已經讓他告訴你了,我們無話可說。”說完這句話,他只盯著電視,再也不看她,漂亮的側臉彷彿一個冷漠的剪影。

飄雲注視他很久,終於嘆了一口氣,坐在他旁邊:“寒城,不要這樣,我們不該這樣。我今天來,其實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有一個故事,在我心裡壓抑得太久了,久得連我都分不清它究竟是真實的存在過,又或者僅僅是我的夢境。它像個可拍的毒瘤深埋在我的骨血裡,被我鮮血淋漓的挖了出來。現在,我想把它說給你聽,也只能說給你聽。”寒城扭頭看著她,不遠處的街心廣場,有小孩子在放風箏。五顏六的風箏,高高貼著天空的臉,快活而愜意。飄雲閉上眼睛,記憶就像風箏一樣,隨著清風扶搖直上。可是,天縱高,地縱寬。無論它飛得多高多遠,總要回到原地。因為,有一種記憶,叫永遠。

文惠的催眠很成功,卻沒有她預料的那麼久遠。時間不過倒退了兩年,被掩埋的真相就暴在陽光下,沉冤昭雪。

“事情發生在我大四那年的秋天,我被學校分配到c市一所重點高中畢業實習。在我實習的班級,有個家境很困難的學生,是一個很清秀的男孩,喜歡穿乾淨的白襯衫,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默默做著自己的事,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跟以前的你很像。”飄雲看了看寒城,彷彿意有所指。寒城看看她,沒說話。

“實習老師都是受學生歡的,因為年紀相差不遠,沒有太多的顧忌。籠絡人心對我來說是件很輕鬆的事,包括那個男孩。一來二去,我們就悉了。因為他特殊的家庭,我對他多了一些關心。寬裕的時候,會買一些小禮物送給他,有時候也單獨帶他出去玩,自以為是的希望他的生活更陽光一些。或許就是這樣,讓他有了某種錯覺。一天晚自習之後,他拿著一朵玫瑰花,站在我回學校的小路上,向我示愛。”寒城緊盯著飄雲的臉,飄雲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他是一個很單純、很害羞的孩子。能做到這一步,想必一個人輾轉反覆了很久。可是,我當時太年輕了,面對這種事一點經驗都沒有,也沒有任何一本教材教過我該如何處理。我又驚又怕,用很嚴厲的話拒絕了他。男孩很傷心的走了,悲涼的表情讓人一輩子都忘不了。我以為這不過是小孩子一時的心血來,過幾天就忘了。可是,就在第二天晚上,凌晨三點左右,他站在一座廢棄樓的天台上,頭朝下跳了下去。十四層樓,下面都是磚頭瓦礫。屍體到黎明才被發現,腦漿灑了一地,血已經幹了。”飄雲閉上眼睛,眼前一片血光。她沒有看到那個孩子自殺的樣子,可是,那個片段卻可以清晰的出現在她的腦海裡,連墜落的姿態都一清二楚。

往事,是如此的血腥,不堪回首。

褲子上有白的石灰,看得出來,他一個人坐在廢棄的高樓上,望著遠處的萬家燈火,憂鬱了很久。曙光漸漸浮現,天空出現灰白。新的一天即將來臨,他無從迴避。

天台上放著他向同學借來的電話,蓋子敞開著,旁邊放著他的白球鞋。或許,在縱身一躍前的那一刻,他曾想打個電話,卻不知道可以打給誰。

這個世界繁華依舊,卻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

飄雲抬起頭,望著身邊的寒城,輕聲說:“一個人,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年,就這麼沒了,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可是,沒有人在意。他的老師和同學,一直認為他心理有問題,所以他走上這條路,他們一點都不意外。他的父親早逝,家裡只有一個癱瘓在的母親。母親很悲痛,可又能如何?她哭著對我說,這是那孩子的命,就當他從來沒有來過。但是,我不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知道嗎?在那天晚上,在他跳樓前的幾個小時裡,他曾發過幾十條短信給我。可我偏偏就是這麼的糊塗,手機沒電了,竟然一直都沒有察覺。在他死了之後,那些遲來的文字才像刀子一樣紮在我心上。”無聲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掉下來,飄雲哭了,因為心還在疼。寒城為她拿了一盒紙巾,不聲不響的幫她擦眼淚。

“我一遍一遍的問自己,如果那天語氣能夠和緩點,方式再迂迴點,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我能收到那些短信,一切是不是還來得及?如果,我沒有貿然地對他好,沒有唐突他的世界,還會不會發生這一切?如果,我不在這個學校實習…如果,我沒有念師範大學…太多太多的如果,沒沒夜的糾纏著我,折磨得我幾乎崩潰。我不敢跟任何人說,只有把悲傷和苦澀,生生嚥進肚子裡。期待時間可以治好一切。可是,一條人命啊!怎麼可能說忘就忘?我自責,愧疚,懊悔,每天惶惶不可終。我甚至對一直以來的信仰和追求產生了懷疑。這種自我譴責,像利刃一樣將我千刀萬剮,被凌遲的覺恐怖至極。”恐怖得不只是飄雲,還有寒城。他已經從飄雲聲淚俱下的傾訴中,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痛苦的掙扎中,記憶發生了奇怪的排列組合,自動篩掉了那段無法承受的心酸。某天早上,我一覺醒來,竟然忘記了那件事,也忘記了那個孩子。大腦出現了選擇失憶,這是潛意識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可是,掩埋不代表消失。記憶的只鱗片爪依然會浮出水面,讓人雞犬不寧。就在這時候,我遇到了你。”飄雲看著寒城,眼神有些飄忽。彷彿在看他,又彷彿看的不是他。

“第一次見到你,就有心疼的覺。你們的年紀,相貌,格,身世,背景實在太像了。讓我不知不覺,把對他的內疚,轉嫁在你的身上。加上我母親的入獄,隋洋的出現,混亂的思維和對溫暖的一點可憐的追求,讓我喪失了判斷。讓我以為,我愛上了你。”飄雲抹乾眼淚,輕輕搖頭:“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我們之間,從開始就是一場誤會。我不知道你是否察覺?跟你,我一點覺都沒有,跟隋洋也是。因為靈魂備受壓抑,所以享受不到的快樂。如果說,對隋洋是報恩。那麼對你,就是償還。只是,被我用愛情的光環心裝飾過。可悲的是,我不但騙了你,也騙了我自己。”飄雲說完了,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虛華的泡沫瞬間幻滅,現實的礁石出水面,將曾經的花好月圓撞的粉身碎骨。文惠說的沒錯,一切的不合理,在這個悲涼的故事裡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只是,聽著她悲傷的傾訴,寒城只覺得自己被千萬條繩索勒住了心臟,神經變成了高壓線,身體難受的幾乎要炸掉。

原來如此…他在心裡嘲笑自己的無知。有比他更可笑,更滑稽的人嗎?做了人家那麼久的替身,竟然還沾沾自喜。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她照顧他,關心他,愛護他,甚至滿足他一切的要求,只是因為,他跟那個死去的男孩很像。

原來,她本沒有愛過他,從來沒有。

可是,他愛她,已經愛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他該怎麼辦?誰來告訴他?

“所以呢?你要我怎麼樣?”一直很安靜的寒城突然像只發威的小獸抓緊了她,抓緊了猝不及防的她。

“我很清楚,我對你不是誤會。我愛你,恨不得把心掏給你。為了你放棄尊嚴,喊那個人爸爸,你卻說這是一場誤會?”

“寒城?”飄雲驚訝,想用力推開他。寒城卻借勢將她死死壓在上。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怕我像他一樣想不開?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會像那個傻瓜一樣摔得腦漿迸裂。死人能做什麼?能這樣抱著你嗎?”飄雲看著眼前這張依舊年輕漂亮,卻因對現實的失望而扭曲的臉。這是她認識的寒城嗎?是他,可又不是他。

不過幾天時間,他失去了母親,失去了愛情,失去了所有可以為之奮鬥的目標,人生就失去了意義。頃刻之間變得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覺,總是讓人絕望的。

只是,誰來救救這個被疼痛和絕望矇蔽了心智的孩子?

飄雲無奈的搖頭:“寒城,不要這樣。聽我說,你現在的心態和情緒都不正常。這不是平時的你,你需要幫助…”

“我需要幫助?誰來幫助我?你嗎?這倒是個好方法。你把我當成他,那麼現在,你不但欠了他的,你還欠了我的。你怎麼還?”寒城貼近了看她,語氣和眼神咄咄人:“告訴我,兩條人命,你怎麼還?”幾句話說得雲淡風輕,平直的腔調幾乎沒有起伏,可這樣的寒城竟然恐怖至極。如果他跟她哭,跟他鬧,她都能接受。

可是,他太平靜了。平靜的讓人生畏。

現在的寒城,已經不復當初那個可憐又可愛的學生。他是這裡的主宰者,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她是全身而退,還是殘損不堪,全看他高興。

飄雲一陣戰慄,不敢跟他硬來,只有先哄著他,把語氣放軟:“寒城,你疼我了。先放開我,我們好好說話,好不好?”

“好。”寒城很合作,說著就真的放開了。

飄雲從上慢慢坐起來,突然推開他,站起來就往門口跑。可是,沒用,門被反鎖了。

飄雲慌亂的扭著門把,一邊把門拍得山響,像一隻被活捉的小白鼠,慌不擇路,卻被天羅地網隔絕在這裡,孤立無援。

“別拍了,你就是把手拍爛,也不會有人來。”寒城慢慢站起來,臉上的表情是漫不經心,飄雲不過在他一臂之遙,酒店的房間就這麼大,她能躲去哪裡?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只是淡淡的微笑:“我讓人封了這層樓,本來是想以防萬一。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飄雲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手臂震得發麻,手掌紅的像要滴血,跟著緊縮的心臟一起膽戰心寒的顫抖著。

誰來告訴她,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這個帶著貓戲老鼠般微笑,緩步向她走來的人真的是寒城嗎?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怕?

飄雲真的很後悔,她錯了,她今天就不該來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