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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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人奔行之際,雙足幾乎離地數寸,身子好像在懸空浮著一般。就在他快要奔進廟前之時,只見路旁慌慌張張鑽出一個頭戴氈帽,帽簷壓得很低的小老頭,雙手抱著一個酒罈,一眼看到黃衣老者,趕忙著叫道:“龍老來得正好,快去勸勸吧,那邊兩個老頭,快打出人命來啦。”黃衣老者一楞,問道:“在哪裡?”戴氈帽的小老頭回頭一指道:“就在廟門口。”黃衣老者隨著他手指看去,果見廟門口不遠的一塊空地上,正有兩個人扭成一團,打得難分難解。
此時天已經黎明,他目光何等銳利,一眼就已看清那兩人正是教主派來的一尺驚天閻子奇和橫貫手龔山民。不知他們何以舍了正事不辦,自己人卻打起來了?突然他想到這戴氈帽的小老頭何以知道自己姓龍?會稱呼自己“龍老”的呢?心中疑念一動,立即回頭看去。
就在這指顧間,哪裡還有戴氈帽的小老頭的蹤影?舉目四顧,這裡除了二三十丈外的西高廟,並無人家,除了路旁稀疏藏不住人的幾棵柳樹,本連一點人的影子也沒有。這下直把黃衣老者看得心頭不猛然一驚,暗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他居然能在自己眼皮子下,毫無聲息的遁走,這會是誰呢?”他一時無暇多想,雙足一頓,身形凌空飛撲過去,口中大喝:“你們還不住手?”一道人影,疾然朝兩人中間瀉落。
戰中的兩人聽到喝聲,便知是副總護法來了,心頭一驚,便各自鬆手,往後躍退。原來這黃衣老者正是太陰教的副總護法龍鬥星。說起這龍鬥星,卻也算得是個奇人,他原是甘肅平涼縣的孤兒,幼時替人牧羊,有一天,無意中在路邊摘食了一顆不知名的果子,回家之後,就寒熱大作,燒得不省人事,而且臉上、身上,發出紅白斑點,主人看他已是不治,就把他棄置山下。
也是他命不該絕,遇上一位異人,發現他吃的那顆果子,乃是人間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藥,只是此藥乃是純陽之物,毒也奇烈,必須配製其他物藥,合成藥丸,方可服食,他小小年紀,如何承受得了?
這就把他帶回崆峒山去,一面喂以藥丸,一面以本身真氣替他全身推拿,這樣足足花了三天時間,才把他一條小命挽救回來,從此也就做了這位異人的徒弟,因此他身上和臉上的紅白斑點,一直沒有消褪,異人因他臉上紅白斑點,生得如同星斗一般,就替他取了個名字,叫做鬥星,每天教他靜坐練氣和修道的功課。
一晃十年,他年事漸長,自然耐不住山中枯燥無味的靜靜歲月,終於瞞著師傅,偷偷下山。他服了那顆異果,又經十年練氣,雖然沒學過武功,但內功造諧,已是十分驚人,不久就漸漸闖出萬兒來了。數年之間,就有不少武林成名人物,折在他手下,大家因他生相怪異,給他取了個名號,叫做“生死判”他也以此自豪。
尤其憑仗著他的天賦和悟,凡是和他動過手的人,就把人家一招一式,牢記在心,積月累,居然給他記住了各門各派不少招式,去蕪存,融會貫通,居然獨創了一套雜錦拳掌。以他內功之高,與人動手,都不出一兩個照面,因此名頭也就越來越響。
龍鬥星曾幾次單獨找上少林、武當,要去和當今領袖武林的兩大門派較技。少林、武當的人,一向以名門正派自居,自然不肯和他這樣一位旁門出身的野狐禪較技,婉言謝卻。少林、武當二派越不肯和他較技,旁門黑道中人就把他捧得越高,就這樣,他也離正派越遠,入道越深。
不過他有一點好處,就是始終不忘恩師幼時訓誡,不近女,不亂殺無辜,因此江湖上把他看成亦正亦,半正半的人物。現在他竟然被太陰教所籠絡,擔任起副總護法來了。這是一位傳奇人物,因此作者要把他來歷,略為敘述了。
閒言表過,卻說生死判龍鬥星瀉落當地,龔山民和閻子奇慌忙躬著身,異口同聲的叫了聲:“副座。”龍鬥星目光嚴厲的望了兩人一眼,沉哼道:“你們忘了此行任務?”龔山民氣呼呼的道:“副座來的正好,屬下奉命趕來,不料閻老哥和屬下爭功,趁屬下飛落之際,居然用腳橫勾過來…”閻子奇搶著道:“副座,屬下本沒有勾他,是龔兄先推了屬下一掌。”
“胡說。”龔山民道:“屬下絕對沒有出手推他了,明明是他勾了屬下一腳。”閻子奇道:“屬下可以對天發誓,絕沒有勾他,是他先發掌推了屬下一把。”龍鬥星道:“二位都是成名多年的人了,如何在動手之時,像街道上的無賴漢一般,亂撕亂扭,這要傳出了江湖,豈不是個笑話、你們自己看看,身為本教護法,竟然如此狼狽不堪。”龔山民接說道:“回副座的話,屬下右手壓住他驚天尺,左手和他左手攻拒封拆,本沒撕他的衣衫。”閻子奇道:“副座,屬下的衣衫,不是他撕的,還會有誰?”龍鬥星朝閻子奇問道:“你呢,你有沒有撕他的衣衫?”龔山民道:“屬下右手使尺,被他抓住,並未放手,他左手發掌攻來,屬下和他正在互擊,怎會去撕他的衣衫呢?”龍鬥星想起方才捧著酒罈的小老頭形跡古怪,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問道:“當時你們可曾看到有第三個人在場麼?”
“沒有。”龔山民道:“只有咱們兩人是同時飛落的。”龍鬥星朝閻子奇問道:“你也沒看到第三個人。”閻子奇搖頭道:“沒有。”龍鬥星道:“好,你們剛才把動手的情形,給本座詳細說上一遍。”兩人搶著把方才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龍鬥星口中忍不住沉哼一聲,說道:“你們兩個,在江湖上跑了半輩子,被人家耍了狗熊,還一點都不覺得麼?”龔山民道:“副座以為有第三個人在屬下兩人之間,互相挑釁,這不可能。”閻子奇道:“當時確實沒有第三個人。”龍鬥星哼道:“據本座看來,用腳勾龔護法,用掌推閻護法的,分明另有其人,後來你們兩個各有一手,互握銅尺不放,以二位的武功,只有一隻手可以和對方互作攻拒,絕不可能去撕對方的衣衫。因為有機會撕破對方的衣衫,這一機會,怎不狠狠的給對方一掌?可見這撕破你們衣衫的人,也就是在你們飛身落地之時,勾你一腳,推你一掌的人了。”龔山民、閻子奇聽得不一楞,說道:“此人會是誰呢?”
“呵呵。”有人笑了一聲,說道:“這位老哥果然把他們勸解開了,這樣就好,朋友咯,有什麼大不了的宿仇,非拼到底不可,小老兒一看有人打架就怕,我這幾老骨頭,都發脆了,一下都碰不起,所以不敢上來勸解。幸虧路上遇上這位老哥,才請他來給二位拉扯開,現在好了,已經沒事了,二位還是快些回去吧,洗把臉,換換衣衫,朋友總歸是朋友,打過也就算了。”這說話的人還站得老遠。
龍鬥星迴頭看去,只見七八丈外,一棵大樹下,蹲著一個醉態可掬的小老頭,頭上覆一頂氈帽,身邊還放著一個酒罈,那不是方才要自己過來勸架,後來一轉眼失去蹤影的小老頭,還有誰來?一時心中有數,回頭叮囑道:“你們兩個先回去,本座還有些事兒要辦。”這時晨曦已經出來了,龔山民,閻子奇身為太陰教護法,竟然鬧得個鼻青眼腫,衣衫破碎,自己也覺得狼狽不堪,聞言趕緊應了聲“是”兩人同時掠身飛馳而去。
龍鬥星腳步沉穩,緩緩的朝戴氈帽的小老頭走了過去,冷然道:“老哥就是方才要兄弟過來勸解他們打架的那一位了?”小老頭眯著眼睛,笑道:“是啊!小老兒最怕有人打架了,看到他們打架,就不敢過來,幸好遇上你,才請你來勸解勸解的…”龍鬥星道:“你老哥知道我姓龍?”
“你老哥姓龍?”小老頭眨了眼睛,笑道:“小老兒怎麼會知道呢?”龍鬥星道:“但你方才明明叫我“龍老”你忘了,龍某卻聽得清清楚楚。”
“龍老,小老兒幾時叫過你龍老?”小老頭偏著頭,忽然“啊”了一聲,笑出聲來道:“你老哥大概聽錯了,小老兒是蘇州人,方才心裡一急,就叫出依來,儂,就是你,儂老,也就是你老了。”
“真是如此?”龍鬥星右手暗暗蓄勢,嘿然道:“方才他們飛落之時,不是你從中挑釁,勾了龔山民一腳,又推了閻子奇一把,他們如何會打起來的?”小老頭蹲著的人,忽然站了起來,瞪著兩顆眼睛說道:“你老哥說什麼?我幾時勾他們一腳,推他們一把了,你…你這可冤枉好人了。”龍鬥星冷然道:“光眼裡不砂子,你老哥究是何人?”
“光?”小老頭聽了這句話,不有些發火,瞪大一雙豆眼,氣呼呼的道:“你說小老兒是光?小老兒老伴還沒死,家裡兒孫一大堆,告訴你,我有七子八女十三孫,你怎麼說我是老光?你…明明是咒我…你…你活了一大把年紀,才是老光。”龍鬥星明知這小老頭是故意和自己夾纏,此人分明是個高人無疑,心中暗暗冷嘿一聲,突然臉一沉,厲聲喝道:“本座不管你是誰,你既然看到我兩個屬下狼狽而去,你就死定了。”小老頭敢情最忌諱“死”字,聽他說出“你死定了”這句話,氣就更大,雙手叉,大聲道:“你當小老兒好欺侮的,老實說我老人家的兒子都比你大了,你敢咒我老人家死,我就和你沒個完,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老人家先死?”他雙手擄擄衣袖,大有飽以老拳之意。
龍鬥星看他裝模作樣的樣子,心裡暗自冷笑,忖道:“我正要試試你。”這就右手一舉,緩緩伸了過去,口中嘿的笑道:“老小於,你再敢對本座出言無狀,我就劈了你。”
“你敢劈我?”小老頭脯一,大聲道:“我老人家活了九十八歲,還沒人敢碰我一下,你…你是什麼東西,敢拿掌劈我?好,你劈、你劈。”他竟然隨著話聲,起脯,硬是往龍鬥星手掌亡湊去。
龍鬥星不知對方底蘊,掌上自然凝聚了八成力道,此時眼看他往掌上撞來,還以為對方仗著護身真氣,想乘自己不備,猛然下手,因此又增加了兩成力道。哪知小老頭脯撞上自己掌沿,才發現這小老頭竟然只是一個沒有練過武的普通人。
要知他此時掌上凝足了十成力道,小老頭的脯雖是自己湊上去的,但一湊之下,掌上立生震彈勁力,這還得了?等到龍鬥星發覺對方不會武功,小老頭口中“啊”了一聲,一個人就像猛力的撞在弓弦上一般,呼的一聲,憑空飛了出去,一下震出一丈開外,再“啪噠”一聲,背心著地,跌墜在地,四肢一伸,就沒再動。
龍鬥星沒想到這小老頭竟然不會武功,要待收掌都已來不及,他想起方才叫自己過來勸架,忽然不見蹤影。也許是真的怕看打架,他身子瘦小,躲到樹身後面去了也說不定,自己誤把他認作了高手,心中不有些歉然。
這就舉步走了過去,正待伸手入懷,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喂他幾粒,哪知目光一接,那小老頭眼珠凸出,臉如死灰,看情形已被自己掌力震斃了。再俯下身去,一探鼻息,果然已經氣絕,心中還有些不信,暗道:“自己掌力未吐,是他自己湊上來的,最多也只是被震重傷,不至於死。”忍不住伸手往小老頭口摸去,但覺他口軟成一堆,骨已經全碎,不覺輕輕嘆息一聲道:“老夫下山以來,五十年之中,從未誤殺一人,你這位老哥實在太逞強了,沒練過武,怎好把脯往我掌上湊過來呢?”話聲方落,突然身後像一個蚊子般輕的聲音傳入耳朵:“是你殺了我,還不認帳,我要到閻王殿去告你一狀。”龍鬥星聽得猛然一驚,急忙回身看去,身後哪有什麼人?
再看地上,小老頭直的躺著,分明已經氣絕多時。死人當然不會說話,何況小老頭躺在自己面前,話聲卻是從自己背後傳過來的。這真是怪事,而且此時又是大白天,早晨的太陽,黃澄澄的照在草坪上。生死判龍鬥星一生從不信,但方才聽到的聲音卻明明是小老頭的聲音,這使他到無比的震驚,但人死不能復生,他內心深歉疚的看了小老頭屍體一眼,搖搖頭,回身就走。
說他走,當然有些不妥,他是雙腳一頓,長身掠去,朝北奔行而去。就在他騰身掠起之際,耳中突然聽到一個極細的聲音在身後,喊道:“喂,喂,龍鬥星,你還我命來。”龍鬥星騰身掠起,就像矢掠空,身法何等快速,但就在他一路飛掠之際,但聽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趿趿他他”的拖鞋之聲,不徐不疾,一路跟了下來。龍鬥星聽得奇怪,忍不住腳下一停,剎住身子,回頭看去,哪有什麼人影?連“趿趿他他”的聲音也頓告寂然。
他自然不信,就繼續騰身掠起,他才一掠起,身後“趿趿他他”的聲音又隨著響起,他也就不去理他,繼續奔行。只聽耳朵邊又有一個極細的聲音喊道:“喂,龍鬥星,你跑得慢一點,我上了年紀,跟不上你呀,跟不上,又如何向你索命呢?”龍鬥星幾乎懷疑是自己心裡疑心生暗鬼,但又明明聽得十分清楚,不覺又停下步來。回頭看去,身後實在沒有半個人影,以自己的功力,若然有人,絕逃不過自己的眼睛。而且只要自己一停,身後“趿趿他他”的聲音也立即隨著停止,心頭止不住暗暗驚異,忖道:“這到底是人是鬼?”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際,瞥見前見不遠的一棵樹底下,蹲著一個醉態可掬的小老頭,頭上覆一頂氈帽,身邊放著一個酒罈子,那不就是剛才被自己一掌震碎骨,已經身死的小老頭還有誰來?這情形,不是和方才廟前一棵大樹下,看到的情景一般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