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以月色洗臉與影子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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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的人都是愛受傷的。
這樣一首歌,以前唱的時候,仍是愛受傷的,而今聽的時候,卻是怕受傷了。
因為初戀不再,就算再有戀愛的心情,那恐怕也是末戀了。
末戀近似酒,只剩下最後一口的悲哀。
方真不推開了窗。他的傷未愈,和背都痛,而且一明一暗,各有各痛。
第一道陽光照在他衣上,他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覺,可是他又不清楚為何有這種覺。
歌聲忽止。
他看見一個悉而苗條的身影,正在花圃裡修剪著一盆九萼紅。
一個人彎的時候,姿勢很難保持優美;可是這女子在這種姿態,依然楚楚人。
她本來是在哼著歌的,忽因聽見推窗的聲音,想到那推窗的人,馬上停住了歌聲。
她當然就是顏夕。
“蘭亭”池家的大夫人:顏夕。
也許,方真是因為她,才留在池家的,當然,也可能是為了要報方父和方弟被無辜殘殺之仇,或為了報答池暮對他惜重之情,甚至是為了一展抱負才華,才成為池家最受重用的人。
他和顏夕曾有一段情,但顏夕後來離開了他;他為了她而天涯落拓,無所樓止,但他再見著她時,她已是蘭亭的大夫人。
一個在蘭亭池家裡,除池暮之外,最得人心的人。
她的夫婿池麗,卻是一個腿雙殘廢的人。
越是因為這樣,方真進入池家之後,除了商討改革池家大計之外,絕少與顏夕聚首,就算碰面,也是一點頭,一頷首,各自迴避。
可是,方真心裡分明,他為什麼要為池家這樣盡心盡力,不過,他從不去想答案。
然而,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早上,顏夕在花圃裡剪花,不自覺的哼起一首他們從前一起唱過的歌,恰好給方真聽到了,他推開窗來,這時陽光略明微暗,正好望見她。那張自俯身抬首,楚楚可憐的明眸。
方真心頭一震,想到往的旎情景。
人總會有心頭一震的時候,且不管你是不是形於,也許是因為眼裡的映象太過刺,也許是因為腦裡的覺太過強熱,可能是動,可能是驚豔,莫讓一生無驚喜,人總會有心頭一震的時候。
——你上次心頭一震的時候,距離現在有多久了?
方真覺得到,顏夕先是知道是他推窗、然後想到那首歌的意義,立即停住了歌聲,這轉折間的心理。
接著下來,顏夕在方真正想避開眼光時而先移開了視線。
“大夫人。”
“方少俠。”
“剪花?”
“有幾株月娥姣和紅玉顏都枝葉過盛,反礙花放,我把它修了修,”顏夕漫不經心的道“沒想到這幾天晴時多雨,連這九萼紅也枝繁葉茂起來了。”方真微微一笑,只輕聲哦道:“濃豔初開小藥欄,人人惆悵出長安;風卻是錢塘寺,不踏紅塵見牡丹。牡丹是四月的花神,相傳司牡丹花神男的是詩仙李白,女的是麗娟,而今,都給你修容飾貌啦。”
“真奇怪,麗娟是漢武帝的寵妃,能歌善舞,相傳她歌聲起處,百花隨舞,卻怎麼李白一身劍氣來,也會成了花神?莫非是因他愛花惜花?”顏夕隨即莞爾一笑道:“也許是他有仙氣吧!”方真接了一句:“也許他風。”忽覺不妥,把話一轉,忙道:“也有人相傳牡丹花神是貂蟬。”顏夕忽然低下了頸,用蔥般的十指,修剪花葉,長長的睫輕顫著。
方真也沒再說下去,掩上半窗。
他梳洗,穿衣、系劍,正準備出去。
他要去找惜惜。
依依樓上一惜惜。
——從在受傷後在白髮溪畔讓“黑旋風”小白接了回來,他像是內外傷一併“發作”昏昏沉沉的睡了兩天,這兩天裡,他唯一牽掛著的,是惜惜的安危。
顏夕畢竟是池家的大夫人,只有惜惜才凝妝上翠樓,痴望的是他的踏踏馬蹄,而不是王侯公子,騷人墨客。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聽見顏夕的一聲驚呼。驚呼剛起、未畢,方真已掠至顏夕的身伴。
顏夕仍在花圃。
她吃驚地望著天空。
“你看那天空!”顏夕接著發現方真整裝待發,也望見他手上的蘭絲巾,忍不住道:“你要出去?”方真點頭。
他也看見了那天空。
在牡丹花叢上的天空,雲層奇異的變動著,陽光時隱時現,雲朵像一汪細碎的怒海,捉摸不定,方真想起了剛才陽江照在他身上那種奇異的覺了。原來,天空上的雲彩,像陣戰;今天的陽光,有殺氣。
“不要出去,”顏夕手中的剪刀,被乍出雲層的陽光一映,閃爍出幾道妖異的厲芒來“今天的天有殺氣。”顏夕也覺到這一點。
方真卻搖頭。
他忽然想起惜惜,惜惜不種名花,只種藥草,——在這個風雲變異、陽光透出殺意的時候,不知怎的,他竟想起惜惜,彷彿還可以看見,惜惜捧著一盤金綠蓮,小心珍惜的擺到小欄臺上去曬陽光…
然後他到殺意更甚。
——怎應會有這種覺!?
他的直覺一向很靈,很準,讓他躲開了不少危機,度過了許多絕境,當他想到惜惜可能遇到危險,他就再也不遲疑。
——殺手既找過他的麻煩,只怕也一樣會去對付所有他關心的人。
“我不能因為有殺機就不出去;”方真道“如果殺氣是衝著我來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面對它。”他說著按劍踏步,跨出西院月門。
顏夕痴痴的望著他的背影。
她卻不知道,在背後三丈外朱柱暗影後,有一個人,坐在輪車上,蒼白的臉因蒼白的注視花園裡的一切而顯得更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