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斷腸草是芙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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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楊得意躬身低問“天不早了,要不要起程回宮?”劉徹撫過頸項,遲疑道“算了,等…明天再回吧。”角落裡的瑞獸嘴中,含著斷續燃燒的薰香。
抹雲樓外,紅西沉,堂邑侯府籠罩在暮中,美輪美奐。花菊印染上夕照,分外清豔孤標。
“此花開盡…更無花麼?”劉徹緩緩勾起角,問道“陳娘娘呢?”
“壽筵之後,飛月長公主劉陵辭別歸長門,陳娘娘相送,回來後說不吵著皇上休息將養,自行去了側樓。”
“不驚吵。”劉徹冷哼一聲,負手走到窗前。
聽雪琴靜靜躺在窗下,並無塵灰。想來主人一別經年後,這抹雲樓依舊常常有人整理打掃。
當年的堂邑翁主陳阿嬌,當真是受盡天下百般寵愛。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皇帝做夫君。再也沒有一個女子,有如此顯赫的身世與排場。阿嬌開始學琴,是在金屋藏嬌之年之後。那時候,她已是未來的太子妃,驕奢矜貴。偏偏不愛學琴,姑姑嚇她道“女孩子若不學琴,未來丈夫嫌棄,是要哭的。”她便來找他,擔心道“徹兒,孃親說的是不是真的?”他微笑道“阿嬌姐,怎麼會?徹兒是永遠喜歡阿嬌姐的。”彼時,他倒真覺得她刁蠻驕縱到可愛的地步。未央宮裡充滿了形形諂媚奉承的人,可是他偏偏清楚的知道,這個大漢朝最矜貴的女孩,對他是真心的。
也許是因為,她那明朗無偽的子,一眼能看到最深處,壓做不得半點假來。
他後來無數次的厭惡的她的驕縱善妒,最初的時候看在眼裡,都是千般好,萬般可愛。
最初的時候,也許,他真的曾經喜歡過阿嬌的。
那個在昭陽殿旁的假山邊,牽過他的手的女孩子,容顏豔若芙蕖。
只是那份喜歡,淹沒在彼此關係小心翼翼的維持中。
那時候,他的母親,剛剛登上後位不久的王皇后,認真的叮囑他“徹兒,你要讓著阿嬌些,不要讓她對你不滿。”因為,一旦她對你不滿了,我們母子的地位,都有可能動搖。
他尚記得,年幼的阿嬌,曾經十分同情那個因無子被廢的薄皇后。
“不過是因為無子而已,為何一定要被廢掉呢?舅舅真真無情。”很多年後,當她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見棄皇家。回想當年,是否有種恍如隔世的覺?
前後兩代皇后,下場如何相像。
只是,薄皇后的被廢,是無奈因為無子。阿嬌呢,卻是他一手造成的。
哪怕是在最艱難的子裡,他依然沒有改變這種決定。
只因為嘗過了外戚制肘的滋味,再也不願意看到,百年炫赫的陳家,成為新的外戚。
作為九五之尊,隱忍到這種地步,也不是容易的事吧。
當他年歲漸長,城府深,如何忍耐,這樣錯位的關係?哪怕已經踐位至尊,還是沉聲忍氣,由著她為他在祖母面前斡旋。
椒房殿裡,她笑著說“徹兒,我們是夫麼,夫總要共患難的。”她在他懷裡沉沉睡去,他卻望著她嬌美的容顏,眼神陰翳。
阿嬌,如果有一天,我的患難來自於你,怎麼辦?
然後,是建元年間那場荒謬的立嗣風波。
那時候,阿嬌一面在因為衛子夫和他冷戰,一面長留在長樂宮為他斡旋。
那時候,竇太皇太后憐惜的看著自幼疼寵的外孫女“丫頭,你又何苦?”無論如何,他們總是夫。
夫,是要共患難的?
那麼多子來,一直倔強支撐著的皇后,忽然就淚下如雨。
未央宮裡,琴瑟相和多年的帝后,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就是阿嬌也不能。
那一,皇帝踏足有些子不曾進的椒房殿,阿嬌坐在殿中,衣裳華貴,背影直,卻莫名的顯得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