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大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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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人期待已久的天正十五年十月初一終於到來了。這一，乃是關白秀吉公告天下，舉行大茶會的子。

萬代屋的遺孀阿一起便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的天空。這次大茶會，不僅對秀吉來說是空前絕後，對被稱為大宗匠的阿養父利休居士來說，也是決定一生功業的重要子。利休自然要指揮全局，協助他的幾乎都是尊他為師的弟子。因此，利休經常到聚樂第的不審庵，事事打點。

阿從父親處聽到不少消息。利休想讓茶道在太平世道深入人心。

從十月初一始，茶會預定為期十天。在這期間，北野的松原將作為大宴之廳。用葦蓆輕而易舉就能將其圍成三塊，每塊能容納一千五百到一千六百人，在其中擺置茶席。

秀吉的做法亦很罕見。他在全國各要道樹立佈告，以致世人認為他瘋狂喜歡茶道:“只要對茶道有心之人，無論商家百姓，攜容器一個，釜壺皆可，胚壺亦無妨。掃席以待尊駕。若仍不願前來之人，則今後以胚壺待之，亦無用也…”這種文風，的確類似秀吉那種率真與戲謔。

當然，諸大名為了參加這場盛會，陸續聚集。就連在八月回到駿府的德川家康，也攜正室朝夫人一同前來。秀吉因此甚是高興。

秀吉為自己設了四個茶席:北野天滿宮前殿附近，東西兩條道路上各設兩個。其中一席由秀吉親自主持；第二席由利休居士、第三席南津田宗及、第四席由今井宗久主持。

秀吉主持的那個茶席，因人太多，不得不讓客人分三次入席。他們依序是:德川家康、織田信雄、織田信兼、近衛信尹、野輝資五人。信兼乃是信長之弟織田信行之子。豐臣秀長、三好秀次、前田利家、蒲生氏鄉、稻葉貞通、千利休六人；織田有樂、羽柴秀勝、蜂屋賴隆、細川忠興、宇喜多秀家五人。

此時，阿正一邊嘆天空的湛藍，一邊打扮她的孩子。

“來，我帶你們到北野去，乖乖把頭髮梳好。”阿住在三本木岸邊，這是她父親和亡夫的兄長萬代屋宗安安排的。這裡離北野頗遠。阿打算在街上不那麼嘈雜之時，帶兩個下人和兩個幼小的孩子，趁早乘轎去北野。

“來，你也要梳龜松那樣的髮髻。”長子的母阿里一面高興地對阿幼子說著，一面準備著行裝。幼子鶴松還不到一歲，就算去那個盛會，也不會明白。但是，阿覺得還是應該帶他去看看。

“外面傳說，”龜松的母道“大宗匠大人熱心於關白大人這次茶會，是為了證明他乃海內第一茶道名家。”

“呵，怎麼說都無所謂。可能真是這樣。”

“怎麼會？夫人這話要是被人聽到，大宗匠大人和令堂都會生氣。”阿只是笑，並不回答。她確實這樣想。後世人也許不記得這次盛會乃是關白秀吉發起的，而認為這是利休居士的創舉。茶道可以芳百世，比較起來，權力就如同泡沫，會在一夜之間破滅。阿聽父親說，從北政所回到大坂城，到此次的大茶會召開之間，秀吉的情緒有三起三落。她對此頗興趣。

秀吉在寧寧回到大坂以後，立刻把茶茶姬到京城。但是他到底不敢把茶茶明目張膽地留在聚樂第，便在大坂與京城之間的河岸上建了一座城，將她安置在那裡。很多與秀吉出生入死的、侍童出身的大名，都站在寧寧一邊。為了平息他們的憤，秀吉要明確地決定側室們的位序。

北政所寧寧當然得到殊遇，不久就和大政所一起，位居從一品。然後是蒲生氏出身的三條夫人，被封為簾中；其次是茶茶姬，暫稱傍寢；排名第四的乃是出身京極家的松丸夫人，封為用達；之後是出身前田家的加賀夫人，稱傍方…阿聽說，忍俊不。她覺得，這好像是美女排名，笑道:“北政所之下是簾中、傍寢:用達…”

“您在說什麼呢？”母問。阿慌忙搖頭:“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就出發吧。”阿覺秀吉最近確有些不知所措。就算目前沒有戰事，但為側室賜封、排序，也太過風了。可能不久以後，他就會讓蜂小鳥們竟相爭鳴，以此來決定誰是第一。不過太平無事，也無人多起非議。但這樣下去，總讓人不安。就算百姓愚鈍，他們的眼睛卻是雪亮的。關白失了方向——百姓若這樣想，就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洋教徒暴亂就是一個例子。

阿乘轎離開了居所。她愜意地在搖晃的轎中觀賞街景。人湧動，情形卻和平常不同。他們並非欣喜地蜂擁向北野，而是抱著看熱鬧的態度，三五成群走向茶會所在地。

世事真令人不可思議。阿還是個小女孩時，有一次街上也是這樣擠滿了人，應該是信長公進京的子吧。那時，母親還不是利休之宗恩，不是身上盡是茶味的女宗匠，而是喜好遊藝的松永久秀的妾。如今，信長公和阿生父久秀都已故去。她卻以利休居士養女、萬代屋宗全遺孀的身份，急急忙忙趕往北野。

那時的人，而今已有大半去世了。但京都的街道卻好似一點都沒變，仍然這樣擁擠不堪。即使秀吉、利休、阿和她的孩子都死了，這裡也一定還會人湧動…

阿喃喃道:這次關白好像要決定由外甥來繼家業了。想到這兒，她不住撲哧一笑。世間傳言，茶茶姬懷孕、北政所震怒，秀吉定是為了平息這些傳言，才這麼決定的。茶茶姬應不是因懷孕而被封為傍寢。傳言說，秀吉內兄三好武藏守一路之子秀次被冠以豐臣之姓，正式被秀吉收為兒子。同時北政所正式收其弟木下家定第五子為養子。由此看來，歷盡艱辛統一天下、大權在握的豐臣秀吉，實際上時時刻刻都得瞻前顧後，最為悲哀。人世真是變幻莫測。

阿正在慨，轎子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停了下來。

“轎子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們下來步行吧。”轎外傳來男人獷的聲音。阿只得下轎。那男子來到轎旁，看樣子是巡邏的武士。

“裡邊是誰家的女眷？”阿走出轎子，到那人面前施了一禮。孩子們和母也下了轎，站到一處。

“奴家乃萬代屋的遺孀，茶道師利休之女阿。”

“哦！”那武士捋捋烏黑的鬍鬚，打量著阿。他的眼神很快變得異常溫柔清澈，好像被阿的美貌打動了，和他魁梧的身材頗不般配。

“您便是居士的女兒？裡邊人多混雜，您要當心些。”母阿里悄悄在阿耳邊道:“那是加藤主計頭大人。”

“他就是加藤大人？”說話間，穿著淺黃夾襖、身材魁梧的清正已經閃人人群。

“加藤大人好像是在巡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可能吧，小心為好。”一走入社殿前葦蓆圍成的茶席中，周圍的人一下子少了，可以安靜地觀賞茶席。阿先到父親所在的第二席去看了看，父親還沒來。弟弟少庵看到阿，驚訝地走上來，小聲問道:“途中有沒有被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