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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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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會有什麼御駕親征,陛下會一直留在許都。”郭嘉狡黠地摩挲著下巴。荀彧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暗自嘆了口氣,曹公這次對袁紹開戰本就是一次豪賭,郭嘉不會介意再下一注大的在上頭。

可是,賈詡為什麼要從中推動呢?他的目的又是什麼?荀彧轉過頭去注視賈詡,發現那個人身上永遠籠罩著一層薄霧,從未讓人看清過。

賈詡似乎覺察到了荀彧的擔心,再度睜開雙眼,慢道:“荀令君,在下正好還有一事相求。”荀彧問他何事,賈詡說可還記得司徒王允麼?

司徒王允,這個人荀彧怎麼會不記得。在董卓禍亂朝野、群雄束手之時,這位漢室忠臣一手籌劃,勸誘呂布,誅殺董卓,幾乎憑一己之力把整個漢室扶起來。可惜後來王允不懂安撫之道,為群龍無首的西涼軍所殺。至此朝廷傾覆,當今天子不得不開始了尊嚴喪盡的亡生涯。

諷刺的是,一手造成這一局面的,正是眼前這位賈詡。他一言勸回了本逃回家鄉的西涼將領們,反攻長安。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賈詡才是殺害王允的主謀。

他這時候突然提出王允的名字,讓荀彧和郭嘉都心生警惕。

賈詡道:“當李傕、郭汜攻入長安,我阻攔不及,結果王司徒和三個兒子以及宗族十餘人慘遭戕害,至今思之,仍舊痛悔不已。前一陣我無意中訪到,王司徒有個哥哥,膝下二子,一個叫王晨,一個叫王淩。他們僥倖逃出長安,回到幷州祁縣老家。這等忠臣遺孤,朝廷不該忘記。”荀彧不知道賈詡是良心發現,還是別有目的,不過他這理由冠冕堂皇,倒也無從拒絕。

“以文和你的意思,朝廷當如何表獎?”

“此天子事,在下可不敢置喙。”荀彧聽明白了,賈詡這是要給天子做個人情,委婉地緩和君臣之間的敵意,順便給各地大族示好,表明他不只是亂漢之臣,也會維護名士遺苗。看來,這個傢伙畢竟也是對自己的壞聲明有所顧忌,打算洗白一點啊。

祁縣王氏在幷州是有名的大族,袁曹大戰在際,這樣的家族如能拉攏住,對曹軍大有好處。這個人情,倒也值得做。

“我知道了,我會稟明天子的。”荀彧回答,賈詡連忙伏地致謝。郭嘉饒有興趣地盯著賈詡的動作,好似盯著一截被蛀空了心的木樁——表面看是截爛木頭,裡面藏著多少蟲蟻,可是誰都不知道。

“該不該讓他也看看那幾幅畫像呢?”一個念頭掠過郭嘉心頭。

趙彥一路狂奔,一口氣跑到少府存放內檔的曹屬前。他身子不算健壯,這一段路跑得肺部有些辣辣地疼,不得不放緩腳步,慢慢呼以平復心情。

這裡雖然號稱是少府曹屬,可其實只是兩間破爛不堪的木屋,分成左右兩廂。窗欞與門框都歪歪斜斜,屋頂的青灰瓦片雜亂地堆疊在一起,上一次大雪把上頭壓塌了幾個,還沒來得及修補,只用一片麻布半遮住。

一想到上次大雪,趙彥眼中不由得一酸,那是董妃去世的子啊。她那一天死得何等無助,何等淒涼,最後連屍身都不知道葬於何處。從此趙彥每次看到雪,都會覺得心如刀絞,因為每一片從天而降的晶瑩六出,都可能是董妃的墳塚。

趙彥深一口氣,推開木門。門沒有鎖,沒人會對這種破落地方興趣。他踏進去以後,一股濃郁的竹紙的發黴味撲鼻而來,屋子裡倒是不暗,因為屋頂漏了好幾處大,幾道光柱垂而下,照出屋子地面上的數攤圓錐形積雪。

朝廷歷朝內檔文書卷帙浩大,在這裡積存的只是一小部分。可即使是這一小部分,已然把整個屋子填得滿滿當當。幾十個闊口的柳條筐和木箱中全是竹簡、木簡和絹紙,有的編串成卷,更多則是散亂地扔在各處。這些東西全無編類,擺放雜亂,負責搬運的人本就是漫不經心。

但話又說回來,在這個時代,能有人把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無用之物蒐集起來,存放一處,已屬難得。

趙彥挽起袖子,開始貓下去檢查。在少府這段時間,他跟著孔融學了不少東西。比如說策、制、敕等天子頒文都是用絹,章、表、書、狀等朝廷行文用木簡或麻紙,等而下之的是諸曹掾的吏事案牘,皆用竹木簡。所以他只盯著那些竹木簡就可以了,其他的可以棄之不管。

縱然如此,這工作量還是不小。這樣的冷天裡,趙彥居然找得汗浹背,前後翻了一個多時辰,眼睛痠疼不已,可還是一無所獲。

趙彥坐了一會兒,捶了捶有些麻木的大腿,忽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他要找的,是各地織物在少府的備案記號,這個不是常行文,往往數朝不易,所以它的載體不應是簡,而是要刻在金石之上,之前的思路錯了。

想到這裡,趙彥復又起身,在屋子裡翻騰起來。就在這時,忽然屋外傳來腳步聲。趙彥大驚,他可沒想到平時老鼠都不願意來的少府曹屬,今天居然破天荒有人過來。

嚴格來說,他屬於擅入記室,要是認真起來,也算是一樁罪名,許都衛少不得又會懷疑,趙彥可不想再給陳群添麻煩。他左右看看,忽然發現在陰暗角落裡有一個大木箱子,箱子極大,他掀開箱蓋一貓跳了進去。

他剛跳進去,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趙彥悄悄抬起箱蓋的一條縫,看到進屋的是一男一女。女的他認識,是廢帝劉辯的遺孀唐姬,男的似乎是個軍人,年紀似乎比唐姬還小一點。那名軍官背對趙彥,看不清面貌。他身材魁梧,比唐姬足足高出兩頭,可是兩條手臂一會兒抬起,一會兒垂下,顯得侷促不安。

“莫不是唐姬耐不住寂寞,也想改嫁了?”趙彥暗想。寡婦再醮,這倒沒什麼出奇之處,但一位帝妃動了心思,這卻是有漢以來頭一遭。

可是唐姬的第一句話,就打破了趙彥的猜想:“聽說你昨天隨郭嘉與楊太尉出城?”唐姬的聲音很冷漠,比這屋子還要陰冷幾分,怎麼也不可能是見情人時的語氣。

軍官連忙躬身道:“此係公務,不敢怠惰。”

“是啊,又是個雪夜。你總是雪夜執行公務,真是辛苦了。”唐姬的話滿是嘲諷。說完以後,她昂起頭,透過屋頂漏朝天空看去,口中喃喃“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風寒,可有董妹妹死的那一晚冷?”聽到這句話,軍官更加不安,不由自主地向後靠了一步。面對這位廢帝之妃,他總是束手束腳。聽到董妃的名字,在箱子裡的趙彥也是手腕一抖,好險沒撐住箱蓋。

唐姬沒有繼續追問,她把瘦弱的身軀靠在柳條筐旁,直視孫禮那年輕的臉龐:“你昨晚出城,曾經尋得幾幅畫像給郭嘉,裡面畫的是什麼?”趙彥據這寥寥幾句話的信息,判斷出兩個人的關係,近似於脅迫與被脅迫的關係。不過唐姬似乎不是用什麼把柄來要挾對方,而是不停地刺對方的恥辱和愧疚。

最關鍵的是,趙彥覺到,似乎兩人之間的這種奇怪關係,與董妃的死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繫。